古今第一大幫閑：應伯爵

聽眾朋友大家好，歡迎您繼續收聽安娜說金瓶梅系列節目，我是安娜。跟《紅樓夢》相比，《金瓶梅》所表現的社會生活在廣度和深度上，都要遠遠超過紅樓夢。紅樓夢中的故事，基本上發生在貴族家庭內部，是相對封閉的故事。雖然在紅樓夢中也出現了一些紅牆之外的三教九流，比如醉金剛倪二、劉姥姥、戲子蔣玉函、沒落的世家子弟柳湘蓮等等，但是這些人只是為了配合主要人物和主要故事才出場的，作者很少去表現他們真實的生活狀態。

而金瓶梅卻以開放的視角，以西門慶這個暴發戶為軸心，表現了上至皇帝上朝的宏大場面，下到升斗小民的局促生活，展現了一幅包羅萬象的社會風俗畫。也塑造了林林總總、鮮活生動，甚至是獨一無二的人物形象，對市民生活報以前所未有的關注和深刻的挖掘。我們評價一部小說是否能成為名著，最根本的標準還是要看它能否給讀者認識世界、認識生活提供嶄新的視角，廣泛而深刻的認知，依照這個標準，《金瓶梅》無疑是一部不朽的名著。

根據作者的設定，《金瓶梅》中的主要人物如西門慶、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這些人身上是帶有原罪的，這些所謂的「胎里壞」原本是促成整個故事發展的主要動力。這種設定，多少妨礙了人物形象的展開。但是書中的次要人物，因為不必承擔寓言的任務，反而擁有更自由的發展空間。比如西門慶的結拜兄弟，職業幫閑應伯爵，就是一個讓人耳目一新的角色。

很多中國人通過讀小說接觸幫閑這個職業，腦中浮現的第一個鮮活形象就是紅樓夢中的劉姥姥。在富麗而優雅的大觀園中，前來打秋風的劉姥姥也不由自主地抹上一些諧而不虐的韻味，為太太小姐們悠閑生活帶來些許村野的趣味。周邊濃濃的高雅氣息，讓劉姥姥這個村婦也顯得有格調起來。就像探春嚮往的民間玩物，雖然本是些泥塊竹根柳條，但經過貴族審美的陶冶之後，也變成朴而不俗，直而不拙的藝術品了。但是，又有幾個人真正關心過劉姥姥們背後的辛酸、無奈呢？

相反，金瓶梅的作者，從來就不吝惜以最大的真誠和憐憫，關照底層百姓的生活狀態。惟其真誠，所以不加掩飾和美化，質感上要粗糙得多，更具一種不容忽略的真實。就像風吹入眼的沙粒，你可以想辦法把它除去，但是，你不能從根本上清除它帶來的痛楚。唯其憐憫，才能把這種真實放大了看，讓你在注視中反求諸己，洞見世道人心的另一面。

跟紅樓夢不同，金瓶梅中的人物，大多顯得粗俗無文，他們的生活中從來沒有「詩和遠方」，只有酒肉味、煙火氣。但是，誰又能否認這本來是大多數中國人的真實生活呢？在這些人中，應伯爵身上的煙火氣格外濃重。他給人的印象，彷彿總在喝酒吃肉、插科打諢，他總是穿著半新不舊的衣裳，醉眼乜斜，腳步踉蹌，或許臉上還抹著白粉，頭上還插著草標，嘴裡妙語連珠，把眾人都逗得捧腹大笑。想像一下，要是沒有應伯爵，不單西門慶的生活中會少了許多歡笑，連李桂姐、鄭愛香這些遞酒彈唱的妓女，也少了嘲弄嬉戲的對手。屏風後面的妻妾們，也少了笑罵詛咒的對象。像應伯爵這種人，就是生活畫卷中的底色，是市井喧囂中的基調，如果要把他們抹去，生活也就不再稱其為生活了。

做幫閑並不容易，不單是有一副厚臉皮就夠了。還需要察言觀色，見風轉舵，準確地揣摩財主的心理，投其所好，花樣翻新，娛樂眾生。若沒有足夠的見識、機智，根本應付不了複雜的局面。能夠化干戈為玉帛，化尷尬為快樂，所需的智商和情商都得是一流的。而且，發財之後，西門慶最關注的是提高自己的社會地位，他的酒席上總少不了各路官員，作為西門慶朋友身份出現的應伯爵，一定不能是沒名器的破落戶，一副窮相，滿口酸言，這跟西門慶現在的身份就太不匹配了。相比之下，溫秀才雖然也出席了一些陪酒的場面，但所起的作用從來沒有蓋過應伯爵，只是一個證明西門慶還有點文化的點綴而已。所以，溫秀才是不合格的幫閑，靠出賣東家的秘密賺私房錢，最後灰溜溜地趕走了。而應伯爵，不單在西門慶活著的時候被西門慶引為知己，而且在西門慶死後還成功轉場到張二官身邊，可見應伯爵幫閑的功夫，還是很有市場前景的。

書中介紹，應伯爵本是「開段子鋪應員外的第二個兒子，因為落了本錢，跌落下來，在本司三院幫嫖貼食。會一腳好氣球，雙陸棋子都會。」這樣來看，應伯爵的出身原本跟西門慶差不多，也是商人家庭。雖然窮了，但還住著自己的房子，有一妻一妾，一兒兩女，家裡還使喚著傭人。哥哥也有自己的田莊，是個小地主。可見，幫閑也不是想當就能當的。應伯爵為什麼窮的？書中沒有交代，不過從他的愛好和本事來看，應該和西門慶差不多，也曾經是一個吃喝嫖賭的浪蕩公子。只不過，是折了本翻不了身的商人，又享受慣了，吃不了苦，只能在自己喜歡的地方，換一種身份地位生活。

從富裕的生活環境中跌落下來，到成為一個仰人鼻息、供人玩笑取樂的幫閑，應伯爵是怎樣適應的？我們無從知曉。只知道應伯爵對自己的生活處境和選擇有著清醒的認識，他的滿臉媚笑、一身奴氣之下，掩藏著一顆冷靜的心。應伯爵內心的邏輯是：歡笑、虛榮、妥帖的享受你拿去，我只要屬於我的那份殘羹剩飯。我只要有一絲幻想和心軟，我所做的一切就成了真正的笑柄。大家看這一段：

西門慶吃過兩鍾，賁四說道：「一官問姦情事。問：『你當初如何奸他來？』那男子說：『頭朝東，腳也朝東奸來。』官云：『胡說！那裡有個缺著行房的道理！』旁邊一個人走來跪下，說道：『告稟，若缺刑房，待小的補了罷！』」應伯爵道：「好賁四哥，你便益不失當家！你大官府又不老，別的還可說，怎麼一個行房，你也補他的？」賁四聽見此言，唬的把臉通紅了，說道：「二叔，什麼話！小人出於無心。」伯爵道：「什麼話？檀木靶，沒了刀兒，只有刀鞘兒了。」那賁四在席上終是坐不住，去又不好去，如坐針氈相似。西門慶飲畢四鍾酒，就輪該賁四擲。賁四才待拿起骰子來，只見來安兒來請：「賁四叔，外邊有人尋你。我問他，說是窯上人。」這賁四巴不得要去，聽見這一聲，一個金蟬脫殼走了。

且說應伯爵見賁四管工，在莊子上賺錢，明日又拿銀子買向五皇親房子，少說也有幾兩銀子背工。正行令之間，可可見賁四不防頭，說出這個笑話兒來。伯爵因此錯他這一錯，使他知道。賁四果然害怕，次日封了三兩銀子，親到伯爵家磕頭。伯爵反打張驚兒，說道：「我沒曾在你面上盡得心，何故行此事？」賁四道：「小人一向缺禮，早晚只望二叔在老爹面前扶持一二，足感不盡！」伯爵於是把銀子收了，待了一鍾茶，打發賁四齣門。拿銀子到房中，與他娘子說：「老兒不發狠，婆兒沒布裙。賁四這狗啃的，我舉保他一場，他得了買賣，扒自飯碗兒，就不用著我了。大官人教他在莊子上管工，明日又托他拿銀子成向五家莊子，一向賺的錢也夠了。我昨日在酒席上，拿言語錯了他錯兒，他慌了，不怕他今日不來求我。送了我三兩銀子，我且買幾匹布，夠孩子們冬衣了。」

在西門慶身邊大大小小的交易事務中，應伯爵多次拿過回扣，賺了不少錢。在韓道國家的官司中，應伯爵一手托兩家，兩邊的好處都吃到了，這生意頭腦也是沒誰了。而且，他能想到轉託書童，求李瓶兒向西門慶說人情，把收到的賄賂銀子，分一份給書童，又恰好能滿足書童的胃口，這需要對世態人情最貼切的觀察和理解才能辦到，可不僅僅是有關係捨得開口求人這麼簡單。同樣一件事，吳大舅來說就沒說成，可見，應伯爵雖然外表一副賤相，內在還蠻有能力的。

說到這裡，可能有的聽眾朋友就要問了：西門慶那麼精明的一個人，就看不透應伯爵的花招嗎？我覺得，以西門慶的生意頭腦，應該不難猜透這暗地裡的勾當，但西門慶仍然信任應伯爵，需要應伯爵，這是什麼原因呢？他們這種奇特的友誼，究竟蘊含著怎樣的奧秘呢？請繼續關注安娜說金瓶梅人物品評專輯，安娜將在以後的節目里繼續為您解說。

喜馬拉雅FM主播

安娜說520

原創專輯《金瓶梅人物品評》文字稿獨家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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