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還是我輸了
一場較量
他輸了,輸得很徹底。
在母親去世的守靈夜那天,他終於放聲痛哭。綜藝節目一再播出這個畫面,真是失態。
在火葬場做最後告別時,棺材蓋卸下一半。法事說:各位,請看遺容最後一眼。但因為堆滿了花,完全看不見母親的臉。他心裡默默地,焦急地喊著:媽媽,我看不見你的臉。沒錯,也許是真的看不見了。就在此時他才突然意識到,他一直視為「大野狼婆婆」的母親,死了。
他是一名演員,他最滿意的還是《花火》這部電影。永遠都記得這場電影中的場景:點燃的煙火沒有如期綻放,自拍照片偏偏被路過的車輛擋住......生活多的是有各種不如意。他製造了它,保護它,守候它。當一切美好都於那刻顯在嘴角和心田時,他撕碎了它,消失在空氣中,一切都只在那一瞬間,這便是花火。他對花火理解的徹底。
他也知道,這團花火,就像他和他的母親的關係。炙熱又彼此灼傷。回想起來,他用盡一生在跟母親較量,他認為的母親亦是如此。
他童年生活的東京下町足立區,自古就是窮人的聚居地。他記憶里的父親就是個混蛋,聽街坊說,他早年風流瀟洒,外祖父死前給他留下了大筆財產,他呢,吃喝嫖賭,樣樣都來,後來遇到服務員母親,結了婚,一年後產下第一個小孩子,就是他。母親很少提起她跟他之間的故事可能是被傷透了心,但他搞不懂的是,常常父親都喝醉了酒回來就是一通亂砸時常把她打的遍體鱗傷,她完全可以逃可以選擇離婚,她還是跟他父親生下了四個小孩,他就是老大,底下還有三個弟弟。家裡只有兩間屋子,卻住了六口人。附近住滿了工人、工匠和木匠,街道狹窄而閉塞,四處充斥著酒鬼身上廉價酒精的味道,流浪漢隨處留下的尿臭,不知誰家放久了的熏魚,和永遠都有的隔壁夫妻吵架的聲音。那一天下午,夏日炙烤大地,地面乾的像酥脆餅乾,一踩彷彿就會碎掉,樹下的木屋裡,小小的大概七八歲的小孩在罰跪,膝蓋的紅腫顯示出他已經維持這個動作一個下午了,原因竟是他不會寫自己的名字他哭著追問母親:媽,你根本不愛我,為何您在這麼大年紀還要生下我?母親回答得很乾脆:因為沒錢墮胎,他接著哭,直到筋疲力盡,再次清醒時是被一陣飯香叫醒的,此時的他發現自己在已經在床上並且身上已經換上了乾淨的睡衣,下樓時母親見了他就是一句:「小兔崽子挺及時嘛,飯剛好你就起來了,洗洗手來吃飯了」。他沉默,低頭嘟噥一句:「現在可是半夜十一點!」母親輕敲了一下他的頭:「吃飯不準說話。」
可能正因為她是個市井小民,粗鄙不識字,她希望自己的兒子成為人人仰慕的學問家,所以她不惜一天做五份工,跟他的父親大鬧了一場才辛苦爭取到了為他報輔導班的機會,他深刻的記得母親和父親那場大吵中的對話,父親朝他母親怒吼「為什麼要把錢投在風險那麼高的地方」。母親的回復是,「那也總比你喝酒喝死強!」就這樣,他也趕了一回時髦跟鎮上有錢孩子一起上了補習班,但是他卻不以為然。那天他回到家,母親迎面就說:Hello, how are you ?一時不知該怎麼辦的他,默不作聲,結果挨了一頓好打。母親沖他嚷道:你沒去上課吧?要說 I am fine,混蛋!他覺得母親叫人不寒而慄。她怎麼知道那些英語的?不會是和美國大兵交往了吧?
怎麼擺脫貧窮命運?母親似乎深刻明白靠一己之力操勞和理財是不夠的,她把希望寄托在幾個孩子身上。總耳提面命念書的重要性,對教育有著狂熱堅持,她堅信,想要斬斷貧窮的「惡性循環」,唯有靠教育。
她曾經對他和弟弟們說:「人能因為貧窮就自卑,但我也不會說出『窮要窮得有傲氣』這種冠冕堂皇的話。窮就是窮,走到哪兒都不會有好事發生,所以你不要因為家裡窮,就怕別人瞧不起你。不用在意別人的眼光,專心念書就對了。好好念書,就能擺脫貧窮。不管怎樣,給我拚命念書,哪怕父母死了,沒錢吃飯,也要從校園畢業。只要你能畢業,任何喜歡的工作就能隨意挑著做」。既然這是母親希望的,那一定不能隨了她的心愿!其實在這個時候他和母親的較量已經開始了。
後來,漸漸長大的他被一家經紀公司看中,因為他與生俱來的地痞氣質,他思考了一個晚上,思考了他和他的母親的生活,他未來的生活,他想要的生活。第二天,他決定出門闖蕩,他自己輟學,母親如他所料的站在門口沖他大喊:」想走就走,又不是小孩子。從今天起,我不是你媽,你不是我兒子!」母親摔門的聲音久久在他耳邊回蕩,自己收拾好東西,他發誓要闖出一片天來讓她刮目相看,要出發了,要離開那個貧瘠落後的地方去東京主城闖蕩了,母親沒有來送他,但是他知道,母親就在門裡,她肯定很失望。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母親在他轉身出發那一刻正望著兒子坐的那輛車茫然不知所措,她黝黑消瘦的臉上露出的表情像是在哭亦像是在笑。
在娛樂圈摸爬滾打了許多年,終於,他被大眾所熟識也讓他嘗到了出名的甜頭,年少輕狂的他開始變得追名逐利,吃喝嫖賭,簡直像他父親的翻版,所有人開始唾棄他,當他開始感到茫然不安時,母親一把拉住了他,一邊罵他:去死吧!一邊向世人認錯: 真是個沒救的蠢蛋,請原諒他吧。奇怪,只要母親出來說幾句話,整個社會就不由得原諒他。 母親這樣說,大家也不會生氣 ,只會感覺:那傢伙確實讓人束手無策哩。但他依然覺得母親很煩。
那年夏夜,他和幾個朋友在街邊多喝了幾杯,帶著滿心的煩悶,他沒帶安全帽就跨上了一輛連操作都不熟悉的摩托車,狠狠地飆行在東京的馬路上。他記不清自己是否喊了一聲:「GO!」,緊接著撞向護欄。被人發現時他的半邊臉已經面目全非。很久之後,他才不情願地承認這或許是一次「失敗的自殺」。
這場車禍導致他右半邊臉幾乎完全癱瘓,同時還留下其他一些印記——右臉會不自覺抽搐,走路有些微跛,半邊臉麻痹使他口齒略有不清。他必須重新掌握如何準確地控制表情和肢體表達,他的臉也因此永遠地分成了兩個部分,一半令人膽寒,一半笑得天真。
車禍後他一度跌落谷底,在脫離了大眾視野後,他彷彿一隻受傷的孤獸,陷入自己黑暗的封閉空間里。母親在這個時候出現了,繼續用粗獷的教育方式,她彷彿知道他的所有弱點,她沒有提任何關於名氣工作的事,只是每天催促他起來吃飯,穿衣,教他如何把自己打理乾淨然後面對生活的苟且。
經過幾年的沉寂生涯,電影《花火》讓他重新出發。這部被稱為他最佳作品的另類警匪片不但斬獲了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為他贏得了海內外一致好評,也給了他東山再起的信心。這部仍留著三年前那場車禍烙印的電影讓他直面自己的焦慮,並且找到方法適應它——他開始重拾那些讓他開心的東西,繪畫,鋼琴,和早年做漫才(一種類似於相聲,混合了裝傻與諷刺的舞台表演形式)學徒時學會的踢踏舞。他把自己對生死的思考畫進了畫里,又藉由劇中因與歹徒搏鬥而半身不遂的警察堀部的畫筆展現在電影中。電影最後,警探西佳敬和絕症的妻子,選擇在海邊結束自己的生命,而現實中,他卻面對著大海再次重生。
有人評價他的電影時說:他的電影一直處在現實的冰冷。他很小心地避免過度傾瀉像悲傷或渴望之類的感情。其實只有他知道這些全是母親給他的,他的這次「重生」告訴他,他和母親的這次較量明面上是他贏了,暗地裡還不知道誰贏誰輸呢。
成名後,他便又一次離開了東京下町足立區獨自生活。得知他成名,上了電視,母親就開始不斷打電話向他要錢:」上電視,賺到錢啦?為何不給我寄零花錢?」,隨著他的名聲越大,母親纏著他要的零花錢數額就越多。令他漸漸對母親失去耐性,一怒之下,他割據了他名下電影產業的一半給母親,那以後,他再也沒回過家。他曾以為母親是愛他的,原來一切都是泡影。
再見母親是在她的葬禮上,那天他在忙自己的新電影籌備,一次次家裡的電話響起讓他煩不勝煩,他以為這不過是母親想了新的手段騙自己回家罷了。直到午休時,他端起一杯咖啡坐在電視旁享受短暫的寧靜時光,午間新聞播出:著名導演母親與世長辭,某某出席弔唁。畫面切到遺像上,「母親!是她,她死了?」手裡的咖啡掉在地上撒了一地,手慌腳亂的他襪子穿反了也不顧及,一路上也不知闖了多少個紅燈,終於來到了母親的身邊。可是,再也沒有那熟悉的謾罵聲……
母親的葬禮結束後,他在零售店買了罐啤酒,跳上停在眼前的車廂。他猛然想起,弟弟交給他的袋子,說是母親給他的,一定要他親自打開,誰都不讓動。拿這個有點髒的小袋子當紀念遺物,母親真是年老昏聵了吧?邊想著,他邊打開了袋子。裡邊竟然是用他的名字開的郵政儲蓄存摺!他給她的錢,一分也沒花,全都存著。三十萬、二十萬一直到最近的一千萬日元。裡面有一張小紙條滾落出來上面寫著:混蛋小子!你從小就不喜歡念書,又亂花錢,對朋友太慷慨,當你說要去東京打拚時,我就很擔心你會變成一個落魄的窮光蛋。我每一個月不間斷地跟你要錢。一方面可以刺激你去賺更多的錢,另一方面也為了替你儲蓄;你的錢就是你的錢,現在就讓他拿去好好利用吧!
於是,他在這場與母親的最後較量中,明明篤定地認為有九分九的勝算,他的母親卻在最終回合翻盤。
車窗外的燈光模糊了,他淚如泉湧。
圖片源於網路
作者:香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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