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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稿:詩人 要像《詩經》中的植物一樣呈獻出詩歌/郝子奇

以蘭為媒?以文載道

潤之蘭? 植物文化:第1期:詩性自然----從《詩經》植物文化說起,第一期活動已於2018年3月17日下午在緯五路二小校園閱讀中心舉辦,由鄭州潤之蘭文化傳播有限公司主辦,河南日報報業集團大河書局協辦;活動詳情請關注潤之蘭公眾號,有專題推出。現推出中國作協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理事,郝子奇的植物文化專稿。

詩人 要像《詩經》中的植物一樣呈獻出詩歌

在潤之蘭植物文化首場活動【詩性自然-----從《詩經》的植物文化談起】上的漫談

郝子奇

人間三月,萬物生長,是大自然植物的童年季節。今天,細雨輕浥著喧囂的街,我們安靜在這裡,一起談談詩歌,談談植物,無疑是美好的。很高興受邀參加今天的活動。首先向主辦方潤之蘭公司和大河書局致以敬意。

植物應該是先於人類存在的生命,它們是人類的父母,它們為人類,不僅僅是人類,為整個地球上的生命的生存提供了強大的支撐,它們是生命鏈條中最重要的起點。在遼闊的版圖上,卑微的草木以生生不息的蓬勃向人類昭示著生命的啟示和真理。它們不是神,但有著神的神秘和暗示。它們的沉默,需要人類精神的解讀。它們是一種自然現象,但是人類卻以豐富的想像和精神的移植為它們披上文化的光芒。或許它們本身是有文化的屬性,人類只是在破譯它們身上的神性,或許它們只是植物,人類強大的精神無處安放,需要在這些乾淨的生命中還魂和休憩。

植物是大自然賜給人類最豐富最珍貴的禮物,不僅是我們生存的支撐,也是文化傳承的重要靈物,它以逢勃牽動著人類的繁衍,它以千姿百態的呈現寄託了人類極其豐富的情感表達。特別是在詩歌中,植物都寄託著精神和文化的走向,它的萌芽、蓬勃、枯榮、綻放、凋零,無不扯動著文字的神經,讓人為其所困,為其所痴,為其所狂,為其所哭。它們所散發的巨大的文化力量,在中國古典文化中最為突出,特別在我國文化的源頭之一《詩經》這一部經典中,非常突出,值得我們重溫和敬畏。

《詩經》作為華夏文化的元典之一,它不僅以詩歌形式記錄了3000千年前祖先的愛恨情仇,呈現了那個時代社會的風貌和氣象,而且在詩歌藝術上它以完美的呈現,仍讓今天的我們嘆為觀止,心生敬畏。這部經典在305篇詩歌中,不完全統計有144篇寫到植物,所寫的植物多達135種,生動再現了三千年前祖先與自然的和諧和認識高度。重要的,在這些偉大的詩篇中,不是僅僅提到了這些與人類息息相關的植物,而是賦與了這些植物人性的光輝,再現了植物與人類息息相關的勞動、愛情和生活,使自然文明與社會文明高度融合,物性充沛,情懷蓬勃,特別是情感與植物在文字中的完美的藝術呈現,賦此興的無縫運用和音樂旋律的節奏詠嘆,在今天仍然讓我們不可企及,是一個奇蹟。

《詩經》開篇《國風.周南.關睢》就以水中植物荇萊作為主角,切入到美好的愛情中:

關關睢鳩,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萊,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萊,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萊,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荇萊是一種非常乾淨的水草,詩中用乾淨純潔的荇萊,通過「左右流之」「左右采之」「左右芼之」,完整地表達君子對淑女的求之過程。孔子在《論語》中多次提到《詩經》,但作出具體評價的只有《關睢》這篇,孔子說:「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荇草以乾淨的指向,表達了當時的婚姻道德取向,克制,含蓄,遵循夫婦道德,展現出東方特有的婚姻美感,因此被列為《風》之始,來感化天下。在藝術手法上,以興起筆,採用雙聲疊韻,使詩歌極具音樂感和感染力。特別是疊句的運用,層層遞進,與君子「求之」淑女的心情一脈相通,相得益彰,完美至極。相比之下,我們的所謂下半身寫作是多麼醜陋和粗俗。

《詩經》里的植物,都有著鮮明的文化色彩和指向。這裡我就從詩歌創作的角度,談三點體會:

一:文字站在植物的身後,讓情懷從植物中自然釋放,使詩歌的表達含蓄、簡約、傳神、優美,達到了非常高的藝術境界。《詩經》中的語言是非常乾淨的,非常簡約的,用巨大的剋制,止住了累贅的表述,儘可能把自已的情懷在植物上呈現,留住美好,也留下巨大的語言的空間,這是詩歌應有的高度,在口語化泛濫的今天,尤為重要。其實,《詩經》中有很多都是民歌,也是口語,但那是多麼美好多麼詩意地表達。那是詩性的口語,因為詩性,整個詩歌保持著高貴的美好,這是民族詩歌中寶貴的氣質,但是今天這樣的氣質正在流失,這是我們在追求詩歌的道路上必須保持的警惕。

看這首《國風.周南.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全詩比興兼用,三章,每章都以桃花起興,繼以花、實、蓁兼作比喻,由花到結果,由結果到枝繁葉茂,所喻詩意漸次變化,與桃花生長規律相適應,與姑娘的結婚、生子、家丁興旺和諧美滿相適應,自然渾成,語言極其優美、精練,作者要表達的祝福和美好不動聲色,只反覆用一個「宜」字,無以替代,盡得詩意。詩中以花喻人,只用「夭夭」兩字,寫盡姑娘之美,開千古詩詞詠美之先,「人面桃花」成經典意境,也成絕唱。

在古代詩歌中,傳承這種經典,以植物為依託,不多著墨,不動聲色,,寫盡情懷的經典很多:

李清照不說思念,只說「莫道不逍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不說愁苦,只說「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柳永不說別後之傷,只說「今霄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借物寄情,寫得極致。

杜甫不說憂國之重,只說「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悲憫之情,力透紙背。

詩歌是對語言要求最高的藝術,《詩經》和古代的經典都為我們樹立了標干,我們必須很好地傳承,不能在創新中迷失詩歌的本質,任何失去本質的狂妄,都會煙消雲散,最終留下的必是詩歌的本真。

二、植物與精神的高度融合,恰如其分地表達出人文情懷,而不是牽強附會,使自然文明與社會文明在詩中達到了高度統一。這樣的統一,在今天,有著積極的意義。現在,我們似乎更樂於在城市擁堵著,忘記或者遠離了那些乾乾萬萬沉默的植物,這些植物和我們共同在土地上,它們都是我們的親人。而我們更願意對霧霾表示憤怒,而不屑於和這些美好的事物親近,這是我們的悲哀。詩人們在離這個真實的自然世界越來越遠的地方孤芳自賞,在小我的陶醉中揮霍著語言,詩歌再也不能像《詩經》中的植物那樣清晰和深刻,這是詩人的悲哀。《詩經》中的植物仍然生長著,甚至更多的植物在向我們招手,它們像歲月一樣古老而又年輕,只是我們蒼白了自己,失落了可以寄放靈魂的居所。

人類任何偉大的思想和情感都可以在一株小小的植物上得到寄託或綻放。詩歌中泛泛表達的情感是空洞的,但是寄托在植物上,就鮮活起來,靈動起來,豐富起來。一株植物,不僅僅是一個生命體,更重要的,承載著文化的靈魂和指向。熱愛自然,熱愛植物,是我們生存的需要,更是我們精神的需要,這是《詩經》給我們的啟示。在這方面,我們需要重溫經典,詩人們,應該像《詩經》中的植物一樣呈現出詩歌。在繼承中創新,就像植物永遠是在母親的根須上蓬勃,我認為這才是詩歌成長的方向。

看看這首《國風.秦風.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這首詩是為追求思慕之人而不得所作。但是「伊人」是誰,是心儀已久的情人,還是沒有明確的對象只是作者心裡追尋一種情懷或理想,是模糊的。但是藝術表達上,情景交融,情寓景中,景含深情。蘆葦中失落的情緒,依稀可見,又不可捉摸,露水般晶瑩,煙霧般瀰漫,蘆葦般凄迷,這如夢如幻的情感在蘆葦中散開,,就像蘆葦葉上殘留的霜花一樣,讓人痴迷和陶醉,淡淡的憂傷流水般沖刷著沙灘。三章中只對首章文字略作改變,重疊反覆,又不類同,同時改變又形成了語義的反覆推進,如「白露為霜-----白露未唏-----白露未已」(夜間的露水凝霜-----霜花因氣溫升高成為露水----露水在陽光下蒸發散去),層層推進,奇妙無此,就像一個人的心事慢慢攏起,又慢慢散開,或者看到心戀的背影在那兒站著,慢慢地漸行漸遠,霜花般散開,模糊到遠方。情與景緻渾然天成,不顯雕鑿,盡得佳境。

三、植物與生活的生動再現,藝術地表現了歷史的政治狀況、社會生活、風俗民情,特別是強烈的政治和道德意識,真誠積極的人生態度,為後人概括為「風雅精神」,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在場」寫作。《詩經》的植物上落著三千年前的氣象,現實的就是歷史的,在這樣的高度,每個時代都呼喚著詩歌的擔當。《詩經》所不朽的,我覺得首要的就自由之精神,悲憫之情懷,擔當之勇氣,這是詩歌最本質的要害所在。詩歌是發展的,從《詩經》開始,漢賦、唐詩、宋詞、元曲,包括已走了一百年的中國新詩,變化的只是詩歌的形態,不變的是詩歌的本質。現在這種本質的詩歌創作正在不斷地流失,詩歌創作呈現的碎片化、個人化、空心化傾響,是對詩歌的傷害。在我們閱讀的大量詩歌中,又有多少像《詩經》中的詩歌一樣表現勞動表現生活,表現時代背景中的人類的愛恨情仇,又有多少美好的植物在詩歌中生長,又有多少擔當在詩歌中體現。特別是民族化語境的喪失,過多對外來表現形式的仿寫和張揚,我們失去了東方傳統詩歌表達的能力,並沒有收穫西方的語境成效。詩歌的表達永遠是變化的,但是在變化中,民族性的表達更能彰顯漢語詩歌的個性。今天,我們在面對詩歌困境的時候,有沒有反省一下,我們缺乏和土地和勞動和植物的親密和體驗,也就缺乏刻骨銘心的發現和表達,擔當的喪失,詩歌本質的偏移,導致了詩歌力度的減弱,過度地滿足於技巧的炫耀,使文字像貧血一樣蒼白,不能像《詩經》中的植物那樣鮮活和靈動,那樣具有情懷,那樣具有擔當。

《詩經》以詩歌的形式,多角度,全方位地展現了從西周到春秋的歷史發展與現實狀況。它是現實主義典範,又是浪漫主義的元典。既有對統治者不滿、諷刺和反抗,也有對明君的歌頌,既有民俗的描寫,也有祭祀的敘述,更多的,是對當時勞動生活的描寫和歌頌。可以說,最美的愛情,有;最美的勞動,有;最主流的道德導向,有;最完美的風俗,有;最東方最民族的表達,有。……回到植物上,今天我們都會感到三千年的滄桑和三千年前的先人們的喜怒哀樂在一株小小的植物上活著,這是詩歌的價值所在。《詩經》的藝術性、社會性、時代性非常鮮明,使其成為經典,在《詩經》中的植物,也因此成為經典的文化符號。

四、《詩經》與淇河文化

淇河是北方一條古老的沒有污染的河流。鶴壁的淇河岸邊,朝歌,曾作為商代首都(100多年),衛國首都(400多年)。歷史上極其繁華。淇河是《詩經》的源頭之一,《詩經》中《衛風》大都出自這裡,包括《邶風》,有39首直接寫淇水岸邊的生活,還有衛地作者作的詩歌收入6首,另外寫到衛地的歷史事件和人物16篇,共計61篇》。《詩經》之後,千百年來,歷代文人大都遊覽或隱居過淇水岸邊,寫下2萬多首(不完全統計)經典詩歌,在我國除長江和黃河外,十分罕見,2014年中國詩歌學會把鶴壁淇河命名「中國詩河」,名至實歸。

淇竹文化。松竹梅「歲寒三友」,梅蘭竹菊「四君子」。竹在中國文化中極為推崇,特別為文人名士所愛。鶴壁淇水是我國竹文化發源地。淇園之竹最早寫入《詩經》。竹在《詩經》被寫7次,5次出現在《衛風》。《衛風》首篇《淇奧》即以竹比興,歌頌明君衛武公: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如簀。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以竹為喻,歌頌了衛武公君子形象。之後,淇竹成了人間君子化身,在歷史中不斷賦予新意,開啟了竹文化先河。歷代文人都對淇竹倍加敬畏,相關的詩文枚不勝舉。

中華第一位愛國女詩人許穆夫人。許穆夫人是衛國公主,嫁給許國許穆公為妻。《詩經》中有三首《載馳》《泉水》《竹竿》為許穆夫人所作,特別《載馳》,當時衛國為狄人所滅,許穆夫人心憂故國,前回故國以搬救兵拯救滅頂之災的衛國,許國丈夫及士大夫竭力阻攔,許穆夫人不為所動,憂心如焚,快馬加鞭,趕回故國,悲憤而作。其愛國情懷力透紙背,洋溢在字裡行間。《泉水》《竹竿》是最早的鄉愁經典,遠嫁他鄉的許穆夫人,無時不懷戀故土,懷念姐妹,懷念曾經的美好時光。「淇水悠悠,檜輯松舟。駕言出遊,以寫我憂」,今天讀來,濃厚鄉愁,躍然紙上,令人敬畏。

淇水在《詩經》中,最先呈現的還有廉政文化、孝道文化、哀傷文化等等,這些都成為中華民族文化中最早的元素。

今天,我們重溫詩欭元典《詩經》,在歷史已經走三千年之後,《詩經》中這些乾淨的寄放著我們祖先愛恨情仇的植物,仍然生長在我們走過的土地,只是我們已失去著對這些植物的熱愛,我們的自私,更加關心自已勝過關心這些植物的生長,或者我們只是滿足於匆匆一弊它們的輕浮,缺乏和他們站在一起的真誠和努力。我們更多的情感埋沒在塵世的喧囂,而忘記了這些植物可以承受我們不能承受的重,可以釋放我們心中一直放不下的慾望,它們可以讓我們的世界美好起來。從這個意義上,我們今天開始的植物文化沙龍也是文化尋根的行動,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感謝潤之蘭的傾情策劃,感謝大河書局的大力支持,感謝到場朋友的熱情參與。祝福植物文化活動在我們尋根的路上越辦越好。

謝謝!

郝子奇,中國作協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理事,河南省散文詩學會副會長,鶴壁市作家協會主席。先後在《詩刊》《詩選刊》《作品》《奔流》《人民日報》《 光明日報》《延河》等全國報刊發表作品100多萬字,作品入選多種選本,出版個人作品集《寂寞的風景》《悲情城市》《星空下的男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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