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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朴
莎 衣
軟綠柔藍著勝衣,倚船吟釣正相宜。
蒹葭影里和煙卧,菡萏香中帶雨披。
狂脫酒家春醉後,亂堆漁舍晚晴時。
直饒紫綬金章貴,未肯輕輕博換伊。
宋初詩人楊朴有個奇特而有趣的習慣:每當想要作詩時,就埋身草叢裡苦苦尋覓,好像這芳草地里會生出金句妙語似的。
突然他躍身而出,自己倒不打緊,把從草地邊經過的人嚇了一大跳,驚呼:什麼人?
他卻是不理會,只顧自己手舞足蹈、反覆吟誦,原來已從草叢中「覓得佳句」。
楊朴不僅作詩習慣怪,為人也「犟」。
在同窗向朝廷推薦他時,就作《莎衣》詩,表明寧願一生布衣、不願受官的決心。
整首詩清靜淡泊、飄然物外,既有隨心所欲、性情所至的「狂脫酒家春醉後,亂堆漁舍晚晴時」,更有意境極好的「蒹葭影里和煙卧,菡萏香中帶雨披」:煙雨微微,荷花泛香,可靜心垂釣,可坦然安卧。
就如清代詩人金農感受的「消受白蓮花世界,風來四面卧當中」,又似歐陽修贊的「人在舟中便是仙」,是何等的樂趣!
杜荀鶴
溪 興
山雨溪風卷釣絲,瓦甌篷底獨斟時。
醉來睡著無人喚,流到前溪也不知。
漁翁釣叟大約都喜歡喝酒,並且容易醉。
斜風細雨來了,詩中人物罷釣進篷,對著風雨和溪上的孤寂,自斟自飲。
喝著喝著,不知不覺醉了,就倒頭便睡。也不知睡了多久,也沒人呼他,醒了才發現船兒已飄到了前溪。
與楊朴筆下的漁翁釣叟相比,這裡的主人公同樣也是喜歡自由自在的、隨遇而安的,只不過稍稍多了點冷清、孤單。
杜荀鶴才華橫溢、名噪詩壇,但仕途坎坷、終未酬志,所以自己總有點被遺身世外的感覺,恰如這任意飄流的溪上之人。
也正如他在《小松》詩中所感嘆的「時人不識凌雲木,直待凌雲始道高」一樣,在當時因不被帝王所識、只能一生潦倒,自己便是那棵深草里的小松。
其實可能正因未真正步入仕途,所以才有了文學上的成就。得與失又怎麼相較呢?
貫雲石
蘆花被
採得蘆花不涴塵,翠蓑聊復藉為茵。
西風刮夢秋無際,夜月生香雪滿身。
毛骨已隨天地老,聲名不讓古今貧。
青綾莫為鴛鴦妒,欸乃聲中別有春。
楊朴喜歡怪異作詩,漁翁釣叟愛酒易醉,元代的貫雲石也很出人意料:他有高官不做,醉心文學,寧願遊歷與隱居。
一次,他見到一個漁翁在織蘆花被,即刻被潔白清純的新奇被子所吸引,覺得太合自己口味了,馬上抱出高檔的綢被要與之交換。
此漁翁也非普通漁翁,沒有見錢眼開,竟不要綢被,而要他作詩來換。
貫雲石提筆而成這首《蘆花被》詩,漁翁讀之後也欣然同意以詩換被,成就一段佳話,詩人也因此取別號「蘆花道人」。
其實不僅成詩的過程很有意思,詩本身也是挺美的,尤其是「西風刮夢秋無際,夜月生香雪滿身」,夜月中鋪上這蘆花被,宛如蓋上了一層散發淡淡清香的白雪,讓人不禁好夢飛天,像神仙自由飄飛一般愜意,自是別有一番風味。
胡令能
小兒垂釣
蓬頭稚子學垂綸,側坐莓苔草映身。
路人借問遙招手,怕得魚驚不應人。
與貫雲石的淡泊名利、坦蕩率真相比,孩童更是本性天真、行為可愛。
這不,一個頭髮未好好梳理的鄉下小孩,也學大人釣魚,便找了個陽光不易曬著人、所以長了苔蘚的地方,隨意就坐下開釣。
正在緊要時節,眼看魚兒似咬非咬,不巧,有個過路之人遠遠地向他打聽道路。
小孩兒是個熱心腸,既樂於解答,又擔心大聲回答會嚇跑膽小的魚兒,急中生智,便向路人頻頻招手,意即「你快過來,我輕輕地告訴你」。
短短几筆,便維妙維肖、活靈活現,一個形神兼備的天真釣娃躍然於詩中,令人叫絕。
唐代詩人胡令能與楊朴一樣,也不願為功名仕途奔走,成為了一名隱者高士。
他有一個有趣的傳說:
夢到一長者用刀剖開自己的肚子,將一卷書稿放入,驚醒後便能出口成章、會吟詩作對了。
其實,胡令能的詩寫得如此傳神、精妙,完全是其好學不倦,在勞作之餘仍不忘勤學苦練的結果,與夢何干?
崔道融
溪居即事
籬外誰家不系船,春風吹入釣魚灣。
小童疑是有村客,急向柴門去卻關。
春日,水鄉,發生了一件「怪」事。
一艘小船慢悠悠駛進釣魚灣,大人們不在,被一個在獨自玩耍的小孩子發現了,很是驚喜,以為是什麼客人來了,趕緊奔過去,解脫柴門的扣子,準備迎接到訪者。
然而,他仔細一看,竟然船是無人駕駛!
怎麼回事?
原來是春來水漲,春風吹動,巧借風勢,順流而飄,一艘沒有繫繩的小船就這樣自己來到了這裡。
那份鄉村的恬靜、平和、悠然也隨之悄然而至,是如此的淡泊自然又富有詩意。
崔道融不僅如本詩所反映的生活態度樂觀,也敢於駁斥謬論。
他在詩作《西施灘》中就為西施翻案,指出「宰嚭亡吳國,西施陷惡名」,駁斥「紅顏禍水」之論,連當年西施浣過紗的溪水也為西施如泣如訴地鳴不平呢。
受冤多年的西施如冥冥中能「讀」到這首詩,也應會略帶感激的嫣然一笑。
劉因
山 家
馬蹄踏水亂明霞,醉袖迎風受落花。
怪見溪童出門望,鵲聲先我到山家。
因少有人來而特別安靜的山路上,一孩童出得家門,探頭探腦張望,有點掠怪:是什麼人來了?
不遠處一半醉半醒的詩人騎馬踏溪而來,「人在鏡中游」。
還沒來得及讓其「莫要踏碎瓊瑤」,馬已把倒映在溪中的天上明霞踩得隨波蕩漾,騎馬人的衣袖上還沾著一些落花,甚是飄逸。
詩人看到小孩也趁著酒意奇怪:他怎麼知道我來了呢?
仔細聽來,原來是山鵲被人和馬所驚擾,叫得格外響亮,讓久無訪客的山裡人家感覺到了。
而天真好奇的孩子自然是最忍不住的,就先跑出來看了。
元代劉因的這首小詩既有醉人醉心的山景,又有生動活潑的情節,生活情趣頓然而生。
不僅詩中的人物是醉曛曛的,生活中的劉因好豪飲,戲稱「太行一千年一青,才遇先生醉眼醒」,經常希望能在酒中忘卻世間紛爭、人生苦痛,但其實際是一個性情中人,還是關心關注著天下、世事。
所以雖號「雷溪真隱」,卻從未真隱去,常在為國為民而思、而憂、而急。
袁枚
所 見
牧童騎黃牛,歌聲振林樾。
意欲捕鳴蟬,忽然閉口立。
袁枚也關注到了孩童的天真爛漫,於是寫下了這首充滿可愛情趣的詩。
遠處騎牛而來的小牧童,開心得唱著歌兒,聲音清脆嘹亮。
忽然歌聲停了,牛也不走了,牧童直挺挺坐在牛背上注視著樹林。
咋了?原來是那「居高聲自遠」的鳴蟬吸引了他,他正想怎麼抓住它呢。
短短四句,畫面從動到靜,人物神態實時切換,不由得人不欽佩詩人之細緻觀察、高超筆法。
袁枚作詩倡性靈,講究性情的真實流露,這首小詩可見一斑。
他為人也是如此,重朋友情意、厭俗人矯情、惡官場傾軋。
據載,他一個好友過世後,因無子女祭祀,他便代為上墳,一上就是三十年,此情此意,著實令人感動。小事之中見大義!
倪瓚
北 里
舍北舍南來往少,自無人覓野夫家。
鳩鳴桑上還催種,人語煙中始焙茶。
池水雲籠芳草氣,井床露凈碧桐花。
練衣掛石生幽夢,睡起行吟到日斜。
孩童因年紀尚幼、處事不足而快樂,大人則因放逐心境、流連自然而少煩惱。
如詩中寫到的:遍地芬芳春草的氣息在小池上凝結成一片淡淡的雲霧,井邊的梧桐花葉也被露水洗得乾淨水靈,這是多麼清新、舒心的一片天地啊,適合掛衣而卧,睡到自然醒後可以一邊行走一邊吟詩,直到日斜西山。
自號「懶瓚」的詩人,是懶於求名利、交俗士,故能散盡家財、浪跡湖邊;是喜歡大自然,喜歡他的詩畫創作;是形懶而神不懶。
倪瓚也有一「怪」:有潔癖,一天要洗好幾遍毛巾衣服,還要經常擦洗院子里的梧桐樹。
一次,一個好朋友留宿家中。
他擔心這個朋友不衛生,晚上偷偷起來查看了好幾次;
聽到朋友咳嗽一聲,擔心得要死,生怕他亂吐痰。
結果,硬是折騰得一夜未眠。也算是一種別樣的境界了。
作者簡介:
山水郎,「詩詞世界」簽約作者。本文為作者原創投稿,轉載請聯繫授權,侵權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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