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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扛著相機反相機

24 Hours in Photo by Eric Kessels

在人類文明史上,起碼要等到電視機走進千家萬戶,一個人穿著褲衩背心陷在沙發里,屏幕上不斷閃動著異國他鄉的風土民情新聞軼事,「地球村」的概念才能無需解釋地被頃刻領會。同樣道理,要等攝影術發明之後,我們被生動遙遠的影像所包圍,被肉眼看不見的事物細節所震撼,被阿波羅宇航員拍攝的從太空看地球的照片所感動時,「相機是人器官的延伸」才會被攝影師們奉為名言。

「地球村」「媒介即訊息」「相機是人的器官的延伸」這些概念和理論,是加拿大傳播學家馬歇爾·麥克盧漢1964年在《理解媒介:人的延伸》一書中,天才般一股腦提出的。麥克盧漢當然是偉大且極為前瞻的,但半個多世紀過去了,我們必須要超越這種擬人修辭意義上的「相機是人的器官的延伸」的理解,對相機和人、相機和藝術的關係進行更為透徹和顛覆性的思考,才能像麥克盧漢一樣立足當下,瞻握未來。

我們經常把照相機,比作畫家的畫筆,比作獵人的一桿獵槍……這樣一種比喻和認知,實際上還是把照相機當成了一個「工具」,然而很多人未曾認識到:人類製造的工具從最初的石器、鎚子,到蒸汽機、紡織機,到現在的電腦手機和數碼相機,工具的複雜程度是指數級倍增的,一旦工具的這種複雜性積聚過一個臨界點,我們就絕不應該再輕鬆慣性地把它們一概而論

不能一概而論的原因是,人類最初製造的工具,無論是材料還是功能都是相對簡單的,無論是一把鎚子還是一架水車,大都是人的簡單經驗和身體器官的擴展(比如用更硬的材料來破壞較硬的材料,就像鎚子砸核桃),在這一階段,任何人都可以輕鬆使用和絕對操控工具,然而啟蒙運動以來,尤其是工業革命以後,人類製造的「工具」變得日益精密而複雜,工具已經變成了機器,而機器卻不再像以前那樣簡單地模仿生活經驗,製造機器的知識是往往是高度抽象和複雜的(通訊原理、程序語言),絕大多數人不僅毫不了解製造這些機器設備的知識,就連「操作」這些機器設備,可能都需要經過漫長和複雜的培訓後方可勝任。不知不覺間,人和「工具」的關係,現已被徹底倒轉:在工業革命以前,工具是被人的智識和需要所奴役的,人是工具絕對的主人;而工業革命以後,機器進化成了更為複雜的「裝置」,這些裝置彷彿是一個完全不透明的黑匣子,所有的人都圍繞在一個又一個黑匣子周圍,大多數人都淪為了當下種種裝置的一種功能和需要。

一個更冷冰冰的事實是:攝影,甚至是藝術攝影,最能將上述邏輯演繹得淋漓盡致,眾所周知,照相機是人類製造的最為複雜精密高科技的機器之一,表面看來,照相機的使用愈加地傻瓜和便捷,幾乎人人都可以輕鬆上手並拍出曝光準確、影調豐富、成像銳利、品質卓越的照片。但我們需要清醒認識到的是:這一「成就」並不屬於絕大多數攝影人,這一成就的背後,是資本豐沛的攝影工業,集結起最為尖端的科學家團隊,將攝影史上最為傑出矚目的技術進步和藝術創新不斷程序化、自動化的結果:安塞爾·亞當斯對攝影曝光的傑出貢獻、亨利·卡蒂埃·布列松對決定性瞬間的思考、乃至於我們通常認為只能在藝術範疇里討論的種種攝影大師的「風格」,現已被攝影工業完美地或正在竭力地程序化為種種內置的演算法和多樣化的濾鏡。

從某種意義上講,攝影史與攝影工業的關係,就是一種 「突破—反饋—程序化—再突破—再反饋—再程序化」 的如影隨形的過程,從這一視角觀之,攝影人最強勁的對手,不是別的某一個人,而是自己手中蘊含著複雜演算法和豐富程序的照相機:每按一次快門,當然可以產生輕鬆產生一張甚至數十張影像,這些影像幾乎都是挺棒的,但這種千篇一律的「都不錯」豈不恰恰意味著,絕大多數人自以為匠心獨運的構思、取景、對焦和光線判斷,並未超出相機內置好的種種程序化處理?這難道不是像極了自以為神通廣大的孫悟空,卻總也跳不出如來佛手掌心的窘境?

這也正是那些扛著長槍短炮成群結隊的攝影創作團,不辭辛苦地拍雲海拍日出拍風光拍民俗,集體創作的盛大場面不僅在網上經常被譏諷調侃,就連自己也會很快失去興趣的原因所在——相機作為一種現代裝置的功能和程序化實在是太強大了,強大到了只要別自欺欺人,那就很難不承認,拍出真正具有獨創性和藝術性的照片,在當下,實在是太難了。

24 Hours in Photo by Eric Kessels

然而,勞動被機器所替代,計算乃至創造被裝置所不斷地程序化,這一工業革命以來的趨勢不可抗拒也無法逆轉,但這既是一種危機也是一種動人心魄的挑戰,影像,每天都在數以億計地被數碼相機和智能拍照手機源源不斷地生產著,一張乏味的優秀照片取代了另一張乏味的優秀照片,以至於形成了一個影像的汪洋和宇宙,將我們重重包圍。這一不斷增殖的影像宇宙,也在片刻不停地將大多數人的藝術認知模型和審美趣味程序化同質化,在攝影裝置和影像宇宙的雙重程序化之下,認清這一形式,積極逃逸和超越攝影裝置的程序化預設,也就成為了當下攝影人面臨的最為緊迫的挑戰,而這一挑戰的根本特徵,用一句話概括就是「借著程序反程序,扛著相機反相機」。

(本文原載於3月28日《人民攝影報》「攝影新思」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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