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園被掠「虎鎣」世上僅存七件？有人在騙你
圖：被命名為「虎鎣」的青銅器
文 | 諶旭彬
近日，有新聞爆出，一件被英法聯軍搶走的圓明園青銅器「虎鎣」（音ying），將於4月份在英國公開拍賣。拍賣行稱，此「虎鎣」是英國海軍上校哈利﹒劉易斯﹒埃文斯（Harry Lewis Evans）當年侵華搶掠所得，並強調，此種「鎣」類器物世上僅存7件，故十分珍貴。
這則新聞當中，青銅器被命名為「鎣」，是一件非常耐人尋味的事情。
就公布的照片而言（見上圖），這件青銅器更常用的稱呼應該是「盉」（音he）。
這是一種腹部碩大，一側斜生流管，另一側有把手，三足或四足，有蓋且多以鏈鎖與把手相連的器具。其具體用途，學術界尚存在爭議，有人認為是酒器，也有人認為是與「盤」配套使用的盥洗器。「盉」這個名稱，不見於先秦典籍，但青銅器有銘文自稱「盉」者，多見於西周中期和晚期。
圖：陝西歷史博物館所藏各種先秦青銅盉。自左至右，自上而下，依次是：伯庸父盉、它盉、蟠龍紋提梁銅盉、蟠
至於「鎣」，乃是「西周中晚期對盉的一種異稱」（朱鳳瀚）；「當為盉的別名，也是國別和地域方言」（杜廼松）。
最典型的標本，是陝西長安縣張家坡出土的自銘為「鎣」的「伯百父鎣」。從器型特徵而言，該「鎣」與「盉」是沒有區別的（如下圖）。
圖：自銘為「鎣」的「伯百父鎣」，實際上也是「盉」器的一種
就一般命名規則而言，這尊即將被拍賣的「圓明園被搶青銅器」，若無銘文自稱「鎣」，實應命名為更常用的「盉」更為恰當。不過，若命名為「盉」，對拍賣行而言，就無法宣稱此類器物「世上僅存7件」了——目前已出土的「盉」類先秦青銅器甚多。僅朱鳳瀚先生在其專著《古代中國青銅器》一書中，作為「標本」列舉的盉，即多達30餘件。
圖：有銘文者，當根據銘文命名為「×××盉」（若自銘為鎣，則可稱「×××鎣」），「虎鎣」名字很不規範
換言之，「虎鎣」這個命名，掩蓋了該青銅器屬於出土數量甚多的「盉」類這樣一個事實，所謂「此種鎣類器物世上僅存7件」，不過是刻意鑽了以「鎣」命名的青銅器較少這樣一個空子，進而給人造成一種極其稀有的假象。
此番「虎鎣拍賣」的新聞所傳達出來的訊息，很難不讓人想起2009年的「圓明園十二生肖獸首拍賣事件」。
當時，那些藝術價值和文物價值都相當有限的圓明園獸首，也曾被商業輿論捧為「國寶」（當然，若所謂的「虎鎣」果為先秦之物，其文物價值會遠高於當年的獸首），在「火燒圓明園」這一莫大國恥的歷史背景的渲染下，那場拍賣帶給了國人莫大的精神刺激，充分撩撥起了國人的民族情緒。
圖：搶掠「虎鎣」的Harry Lewis Evans及其提及青銅器的家書（非原件，據稱是其子的抄件）
若不能冷靜判斷文物的實際價值，此類撩撥將無窮無盡——畢竟，英法聯軍當年掠走的文物，數量實在太過龐大。
1860年12月，英法聯軍離去後，清廷總管內務府大臣寶鋆，曾上奏咸豐帝，彙報清漪園、靜明園、靜宜園被英法聯軍洗掠後的文物損失：
「清漪園等處原存陳設八萬七千七百八十一件內，失去陳設七萬五千六百九十二件，現存完整陳設九千五百九十六件，破壞不全陳設二千四百九三件。其中銅陳設並未含銅佛、銅供器等項。」
學者王開璽比對了圓明園與上述三園的面積（前者5200餘畝，較後者小了約2000畝），並參考紫禁城的物品陳設密度，認為「圓明三園內的陳設物品數量，與『八萬七千七百八十一件』相差應該不會太大」。其中大部分被英法聯軍所掠奪（亦有相當部分被周圍民眾所取，比如，英法聯軍離去後，清軍將領勝保搜查附近民居，尋得、查獲、收繳各類陳設物品，共計一千三百九十件）。
這一數據，雖較以往宣傳的「多達150萬件」有相當大的差距，但亦非少數。
所以，面對這類新聞，實應多留一個心眼，注意聽取學術界的專業意見，理性評估文物的價值，以免被「世上僅存7件」這類商業宣傳輕易欺騙。
圖：拍賣行手中的「虎鎣」
注釋
中國日報網，《圓明園被搶的稀有西周青銅器「虎鎣」下月在英國拍賣》，2018-03-27。https://news.qq.com/a/20180327/025075.htm朱鳳瀚，《古代中國青銅器》，南開大學出版社，1995，P135~139。杜廼松，《古文字與青銅文明論集》，紫禁城出版社，2015，P420。《海外文物回歸揭秘：索回圓明園獸首遇困境》，瞭望東方周刊，2009年2月。王開璽，《圓明園收藏及流失海外文物數量別論》，北京師範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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