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的一個錯誤，不同的六年抗戰（上）
原標題：戴笠的一個錯誤，不同的六年抗戰（上）
作者：孫喦
如果問9·18以來中國抗戰遭遇的最大危機，應該是1938年國民政府的二號人物汪精衛出走投日；如果說軍統歷史上最重要的一次暗殺，那非1939年河內刺汪莫屬。因篇幅較長，（下）將在明天發。
圖、汪精衛（左一）、曾仲鳴（左二）在船上
7·7事變後，國民黨副總裁汪精衛對抗日失去信心，1938年12月18日出走投日，中國抗戰遭遇了9·18事變以來的最大危機。
蔣介石命令軍統對汪精衛進行制裁，在河內刺汪失敗，直接改變了中國抗日戰爭的進程，使日本成為最大受益者。
從目前披露的河內刺汪文獻——包括當事人的回憶、軍統和國民政府檔案、一些學者的研究論著，筆者分析刺汪失敗的主要原因，並非長期以來所說的一些偶然因素，而在於戴笠的用人錯誤。
一、戴笠的錯誤
1938年底汪精衛出走河內，聲稱要與日和談，給中國抗戰帶來巨大傷害。蔣介石和國民政府對汪進行兩條線的工作。
一是「勸汪」線，1939年1月到3月上旬，蔣介石派心腹幾次去河內，勸說汪精衛不要投向日本。
二是「刺汪」線，蔣介石在1月中旬指示軍統為刺汪做準備。
1938年12月21日汪精衛出走到河內，國民政府還掩飾說汪是出外療養，以減少這一事件的衝擊。但汪精衛29日發表「艷電」，響應日本首相近衛文麿的對華誘降聲明，走上叛國道路，國民政府不得不開除了汪精衛的黨籍。
蔣介石這時還寄希望汪精衛能去歐洲休養而不要投日，幾次派心腹谷正鼎等去河內規勸。從《蔣介石日記》，大約在1939年1月中旬，在勸說汪精衛沒有結果的情況下，蔣介石開始考慮刺殺汪精衛的方案，並指示戴笠為此做準備。
戴笠清楚「刺汪」行動的分量，前所未有地重視。
1939年1月下旬，戴笠親自到河內，部署可能要進行的刺汪行動。這是戴笠特工生涯中唯一一次親自出馬組織刺殺行動。
戴笠一方面親自調集人員，組織行動班子。 1月下旬到2月中旬，戴笠陸續抽調軍統各方面精英到河內，共18人，組成河內刺汪行動班子。
另一方面，戴笠親自聯絡安排各方面的事務，給行動提供情報、後勤、技術等支持。他去請蔣介石指示外交部提供情報等方面幫助，又親自與外交部的駐越機關洽商；由於當時法國殖民當局對在越南未經許可攜帶和使用槍械處以重刑，他親自安排由海運和航空管道，給行動組偷運來5支大威力的手槍；他會同軍統越桂站長方炳西，安排河內行動的後勤保障。
戴笠抽調到河內的，有軍統首屈一指的技術專家、留法化學博士余樂醒；負責軍統越南工作的留歐政治學博士方炳西；特工技能出眾的資深教官岑家綽；號稱軍統頭號殺手的天津站長陳恭澍；戴笠的貼身護衛、剛暗殺了「暗殺大王」王亞樵的王牌殺手王魯翹；神槍手陳邦國；能飛檐走壁的武功高手唐英傑……可以說軍統精英盡出。
挑選行動負責人，戴笠考慮余樂醒是技術專家，方炳西是政治外交專家，岑家綽是特工技能專家，資歷也都夠老，但三人都缺少實際刺殺行動的經驗；王魯翹有膽有識，但資歷淺又年輕不夠成熟……
只有陳恭澍，黃埔五期，先後擔任軍統北平和天津站長，已指揮了刺殺張敬堯（漢奸軍閥）、石友三（漢奸軍閥）、殷汝耕（冀東偽政權首腦）、王克敏（華北偽政權首腦）等近百次行動，資歷雖不及余樂醒岑家綽等人，但有實際行動經驗，而且1932年開辦洪公祠特訓班時，就是他的心腹助手。
戴笠斟酌再三（《戴雨農先生傳》，台灣國防部情報局；陳恭澍《英雄無名·河內汪案始末》），最後指定陳恭澍擔任河內行動的負責人，余樂醒和岑家綽輔助，方炳西負責後勤支持。
圖、汪精衛發表講話
二、委派陳恭澍做行動負責人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說委派陳恭澍做行動負責人是一個錯誤的選擇，基於以下幾點分析：
第一、陳恭澍名大於實
陳恭澍1939年擔任河內行動負責人時33歲。他1932年從復興社特務處（軍統前身）的洪公祠特訓班畢業後，任特務處北平站長，之後指揮了近百次刺殺或破壞行動。
但陳恭澍在這些行動中，親臨現場的時候並不多，因此他現場指揮、掌控局面的能力並沒有戴笠想的那麼強。在幾次重大行動中，還暴露出了他疏於偵查、短於整體制訂方案。
如1933年在北平六國飯店刺殺張敬堯，令陳恭澍殺手名聲鵲起，但這一行動實際是天津站長王天木策劃並指揮實施，陳恭澍沒有到六國飯店現場只是在北平站住地作為後援；如1934年刺殺石友三，陳恭澍通過關係策反了石友三的副官和廚師，因廚師下毒時驚慌失色，被石友三識破而失敗；又如1935年刺殺殷汝耕，陳恭澍計劃偷襲殷汝耕的辦公處，因偵查不到位沒有查明殷汝耕的作息時間，而未能實施……
陳恭澍的這些短板在河內刺汪行動中更突出地表現出來。
戴笠過於相信陳恭澍「頭號殺手」的名頭和有刺殺行動經驗，而沒有詳查他在這些行動中的切實作用，做了錯誤的選擇。
第二、知人、用人、人際關係處理存在問題
戴笠為河內行動調集了18位各方面的精英，其中余樂醒、方炳西等留學歐美，技術、語言或情報能力突出的5人；岑家綽、陳恭澍等黃埔出身、又經特工訓練的5人；王魯翹等經警官學校特警培訓的3人；陳邦國等行伍出身的技擊高手3人；唐英傑等江湖異能奇才2人，可說是人才濟濟。但這就需要指揮者能夠知人善任，將這些人才組織好，發揮所長，形成一個高效的行動團體。
戴笠調集這些人才，顯然考慮了在境外刺汪行動可能會出現的多種情況的需要，而陳恭澍在格局和思維層次上恐怕是有差距的。
2月初，陳恭澍挑選了王魯翹、余鑒聲、張逢義、唐英傑、陳邦國、陳步雲六人加他自己作為行動組，卻沒有注意考察他們的心理素質和應變能力。其中五人背景和陳恭澍相似，軍校或警校出身，槍法和技擊出眾；唐英傑是個能飛檐走壁的江湖人士。
行動組七人一起住在還劍湖附近的一座兩室二層小樓，其他十一人分散住在四個地方。陳恭澍沒有給其他人布置任務，他在回憶錄中說，這些人在河內四五十天都在做什麼，他不大清楚。
陳恭澍覺得兩位前輩余樂醒、岑家綽不便指揮，要他們「準備後續行動」，實際把他們排斥在刺汪行動之外。戴笠調余樂醒到河內，是考慮到有可能通過化學、藥物方式刺殺汪精衛；調岑家綽到河內，是因為他掌握多種特工技能，又老謀深算，可以幫助陳恭澍設計行動方案。把他倆排斥在外，可以說還沒行動就先自斷臂膀。
陳恭澍還將幾位留學法國、比利時的人員排斥在行動之外，沒有發揮他們能與當地人溝通、搜集情報和偵查的專長。
圖、1939年2月即河內刺汪前，汪精衛大女兒汪文惺與何孟恆（中間穿白旗袍和黑西服）
在河內成婚，汪文惺左為陳璧君、右後為汪精衛，何孟恆右邊男子為曾仲鳴。
第三、疏於偵查、短於計劃、拙於應變
陳恭澍七人行動組的河內刺汪行動大體可分為三個階段：
從1939年1月下旬到2月中旬，按照戴笠的指令，查清汪精衛的所有活動與動向。這期間，陳恭澍做的是經常和王魯翹去徐先生（實為中國駐河內總領事許念曾，戴笠通過蔣介石安排為河內行動提供幫助）家，和徐夫人玩撲克牌（輸了很多錢，幾次向軍統後勤部門索要活動經費），吃徐家廚師做的北方飯菜。
戴笠在1939年2月下旬詢問工作進展。陳恭澍別說汪精衛的動向，連汪精衛的住處還不知道，慌忙跑去問徐先生，才得知汪精衛住在高朗街27號（徐先生對此很感詫異，問陳恭澍：政府幾次派人來見汪精衛，你們怎麼連他住在哪裡都不知道？）
從情況分析，蔣介石派人到河內見汪精衛，徐先生（許念曾）肯定參與了安排，應該也到過汪宅。陳恭澍如不是和徐夫人玩牌而是多向徐先生探詢汪精衛及河內的情況，對河內行動會有莫大幫助。
2月下旬，陳恭澍和王魯翹在徐家認識了愛國華僑青年魏春風，三人很是投緣。魏春風了解到他們要為國除奸後，表示「但得報效國家，絕無任何要求」，此後為行動組監視汪宅，成為他們主要的情報來源。
2月下旬戴笠通過秘密管道給行動組運來槍支，刺殺計划進入了實質準備階段。
陳恭澍的計劃是進攻汪宅。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他安排魏春風到汪宅附近監視；自己帶人幾次駕車圍繞汪宅觀察。
魏春風每天應付一下商行的工作，就到高朗街汪宅附近的街上遊走，有時還帶著他的越南未婚妻，一同在汪宅附近盤桓，觀察汪宅內的動靜。但魏春風受制於在汪宅附近沒有穩定的監視點，也不可能每天日夜守候在汪宅外面。
汪精衛在高朗街的住宅是兩棟相聯的三層樓房（類似聯體別墅），樓房前門外是一片草坪，有一排高大的棕櫚樹椰子樹將草坪與車道隔開，街道十分開闊。陳恭澍大致摸清了汪宅前後的環境和路徑，但對宅內格局不清楚，就派唐英傑去查明汪精衛住房的位置。
唐英傑兩次夜探汪宅，都回報說：汪精衛住在高朗街27號三樓臨街的房間。
圖、1939年產福特雙門豪華轎車，比陳恭澍行動組的車要寬敞一些，仍無法想像能擠下
7名壯漢。如果法越警察稍微認真一點，這輛「超常」的車就會被攔住盤查而全盤敗露
3月20日，是刺汪階段。3月19日夜裡接到「著即對汪逆精衛予以嚴厲制裁」的命令後，第二天陳恭澍就帶領行動組進行了三次刺汪行動。
第一次行動：3月20日上午約9時半，魏春風跑到行動組據點報告：汪家人正往兩輛黑色轎車上裝行李，看樣子要出行。
陳恭澍讓魏春風回汪宅附近繼續監視。快10時半時他接到魏春風電話：汪精衛一家已出行，判斷是紅河大橋方向。
陳恭澍帶領6名行動人員，擠在他們的四座轎車上去追。駛過紅河大橋後，看見兩輛黑色轎車停在路邊，就貼近駛過觀察。駛出幾十米後，幾個人認為車裡有汪精衛，但不確定車裡有沒有法國警察。這時汪家突然開車駛回河內。陳恭澍等追趕，被汪家的車甩掉。
第二次行動：3月20日下午4時，魏春風電話報告：汪精衛夫婦正在宅外高朗街的草坪上散步。陳恭澍率王魯翹、張逢義駕車趕到時，汪精衛夫婦已然回宅。
第三次行動：3月20日晚11時40分，白天兩次行動不果，陳恭澍率行動組強攻高朗街27號。
陳恭澍留在車上接應，安排張逢義和陳步雲望風，王魯翹、余鑒聲、陳邦國、唐英傑入內行刺。
王魯翹等搭人梯翻牆進了27號後院；發現後院通樓房的門上了鎖。陳邦國用力踹門沒踹開，就用斧子劈，在靜夜弄出巨大聲響。
衝進27號樓底層，陳邦國發現有個人打開房門探頭，抬手朝門就是幾槍，大聲喝令他回去，嚇得那人縮回去關了門（據陳昌祖《參與汪偽「和平運動」始末》，這個人是他的侄子陳國琦）。
王魯翹衝到三樓臨街的住房外，踹不開門，讓唐英傑取來斧子在門上劈開一個洞，伸手進去還是沒打開門，從門洞里看見房裡床下有個男人。他認為是汪精衛，就打了三槍，轉身離去。
陳恭澍開車繞著汪宅緩緩兜圈。約21日零時十二分，王魯翹從汪宅出來上了車。二人又繞著汪宅緩緩兜了一圈，仍沒接應到其他人，兩輛警車卻呼嘯而來，只得先逃回據點。過了一會，唐英傑和陳步雲先後回到據點。
王魯翹報告已將汪精衛刺死。四人正慶賀刺汪成功時，徐先生打來電話：「你們搞錯了，那個人好好的一點事情沒有，受傷的是曾仲鳴……」
天快亮時，徐先生又打來電話：「有三個人被逮去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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