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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塞的精神美學

黑塞的精神美學

赫爾曼·黑塞是一個德國作家和詩人,似乎他的小說更受人們的青睞,但似乎他更鐘情於他的詩歌。所以他在致朋友的一封信中說:令我高興的是您喜歡我的詩歌。它們也是我最喜歡的,雖然愚蠢的讀者更抬舉我的小說,但是一首好詩比三部小說更討我喜歡。」怎麼說呢,我最初也是喜歡小說。小說中的故事情節、人物形象以及頗有思想見解的對話總是那麼引人入勝,讓人讀之愛不釋手,但後來我不知不覺就喜歡上了詩歌。似乎詩歌更崇尚精神,更崇尚於蘊含在文字中的精神美學。今天,我要講的就是黑塞詩歌中的精神美學。

在他看來,「詩句是靈魂的舞步,是有療效的願景和符咒。」;「寫拙劣的詩大概比讀最優美的詩更令人愉快」。我是非常贊同這樣的觀點。我認為寫小說是寫給別人看的,告訴別人一件事或者一些其他的人,而寫詩歌則是寫給自己看的,尤其是自己精神的需要。任何一個寫詩的人都帶有自己的美學情感和美學精神。一首詩里包含的美學情感和美學精神別人不一定看得懂,不一定完全理解和感受,但自己一定能夠從中感受到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事實上,很多人都沒有寫過小說,但很多人,幾乎是每一個都或多或少寫過一些類似詩歌的隻言片語,因為人本身就有一種潛在的韻律,這種韻律叫「自己」。自己抒發自己,自己表達自己的情感,這就是詩歌。詩歌是人類最低級的語言表達形式,同時也是人類最高級的語言表達形式,如何來區分詩歌的高級與低級?我認為就要看詩人所創作的詩歌里究竟含有多少精神的美學價值,這種精神的美學價值僅僅是屬己的,還是屬人類的,是個體的美學價值,還是普世的美學價值?

我喜歡黑塞的詩歌,就是他的詩歌符合了人類普世的美學價值,更重要的是符合了我的美學價值。從他的詩歌中,我們看見他是如何把自己的美學精神用寥寥數語便勾勒在文字之間。現在我們來看他的詩歌:

蝴蝶

我突然有一種悲痛

那時我漫步穿過田野

我看見一隻蝴蝶

白白的,又紅得發暗

飄在藍色的風中

呵,是你!童年的時光

那時世界還澄明如早晨

天空還那麼親近

我最後一次看見你

翻動美麗的翅膀

你,柔軟的色彩飄蕩

我覺得來自天堂,我想必

非常陌生和慚愧

睜著龜裂的眼睛

面對你深深的神光

蝴蝶又白又紅,

被風卷到田野深處

夢一般我向前走去

那靜靜的天堂之光

永遠留在我心中

這樣一首詩就概括了黑塞的詩歌的風格:田園的美學精神包含著詩人的情緒和思考。嚮往美好之光是黑塞詩歌的最大特點。即便正處於憂鬱或情緒低落的你,閱讀這樣一首詩歌時,你也會被他美好的情愫所為之驚訝。你會覺得憂鬱在擴散,悲傷在淡化,一種積極的,向上的,被美化之景包圍著你,給你帶來可喜之光。

倘若詩歌緊緊只是一味的美好,一味以一些浮躁、華美的辭藻堆砌而成,那麼再華麗的辭藻堆砌的詩歌也不見得會有多美。精神之美學在於精神的內涵之美,精神之美學是一種靈魂之美,首先它是真摯的,是誠懇的,是信仰的,是不能被置疑的。精神的美學事實上是一種高度,能夠讓被人仰望並頂禮膜拜的高度。看詩歌:

我突然有一種悲痛

那時我漫步穿過田野

我看見一隻蝴蝶

白白的,又紅得發暗

飄在藍色的風中

這是詩歌之基調,我之悲痛是詩之重心,是精神所要表達的高度。我們都會有這樣一種莫名的悲痛,不論是基於什麼樣的原因。接下來,詩人如何來對待這種悲痛,也即是詩之如何延伸。漫步田野,看見蝴蝶,白白的,又紅得發暗,飄在藍色的風中。詩人的悲痛感轉移到蝴蝶的身上。詩人是以什麼方式轉移的,注意!色彩!是以色彩的方式轉移的。白,紅又暗,似乎是詩人悲痛心情之描述。詩人是看見了一隻蝴蝶,但同時詩人又看見了另外一隻蝴蝶,這隻蝴蝶就是蜷縮在詩人心中的悲痛的蝴蝶,詩人是看見兩隻蝴蝶,這就是詩人的精神美學,詩人在親眼所見的事物之中潛藏了自己的精神,換句話說,詩人以蝴蝶之形色表達了自己的精神美學。尤其是最後一句:飄在藍色的風中。你看見過藍色的風嗎?當然沒有藍色的風,這是詩人自己心中的風,詩人借蝴蝶來描述自身所處的心境。這就是為什麼我說詩人是看見了兩隻蝴蝶的緣故。且飄在藍色的風中,又暗示著詩人精神的升華,「藍色」已經讓「悲痛」的精神呈現「美」的狀態。黑塞真是個「調情」高手,連「悲痛」也是那麼翩翩起舞,那麼藍光炫目,讓你不得不對詩人的美景所誘惑。

呵,是你!童年的時光

那時世界還澄明如早晨

天空還那麼親近

我最後一次看見你

翻動美麗的翅膀

蝴蝶是蝴蝶嗎?除了是蝴蝶,還是內心的悲痛,除了是內心的悲痛,詩人還覺得不夠,還應該是「童年的時光」。童年的時光也是記憶,那時世界還澄明如早晨,天空還那麼親近,我最後一次看見你,翻動美麗的翅膀。那時是什麼樣的景?我們不得不想想「現在又是什麼樣的景?」,那時是童年?現在是中年或晚年?那時是早晨,現在是「下午或晚上」,那時天空很近,現在天空很遠。總之,那時是美麗的翅膀,而現在是…不言而喻,這就是詩人突然悲痛的原因。美麗似乎不再是美麗了,多了一隻黑色的翅膀在裡面。

你,柔軟的色彩飄蕩

我覺得來自天堂,我想必

非常陌生和慚愧

睜著龜裂的眼睛

面對你深深的神光

蝴蝶還是蝴蝶嗎?當然不是,蝴蝶也只是童年的時光嗎?當然不是,蝴蝶還有另外的精神要求——天堂的啟示。那柔軟的色彩飄蕩是來自天堂的啟示。悲痛之感似乎被一種陌生和慚愧的東西沖淡了。面對翻飛在藍色陽光中的精靈,也許那深深的神光是天堂對自由的啟示。難道我不應該像蝴蝶那樣自由地飛翔於藍色時光中,猶如我的童年之光。

蝴蝶又白又紅,

被風卷到田野深處

夢一般我向前走去

那靜靜的天堂之光

永遠留在我心中

最後一段,詩人似乎超脫了起來,從悲痛到昔日之眷念,似乎在蝴蝶身上,詩人找回了失落的情感,天堂之光借蝴蝶之飛照耀在詩人的內心裡。從蝴蝶身上,詩人獲得了救贖,這種救贖是來自自然的天堂之光。詩人的精神美學升華到了最高的境地,令所有突然有悲痛感的人獲得了心靈上的釋然。

一起一伏的情緒起伏,一波一折的詩緒構築了詩人詩歌的美學大廈,我們在詩歌裡面明白了一些道理,又不明白一些道理,感受了一些東西,又沒有感受到任何的東西,恐怕這就是所謂的詩吧!

死亡是憂鬱的,也是壓抑的。沒有詩人不會提起這個話題,沒有詩人不對它發出感嘆,死亡幾乎是詩歌的永恆主題。現在我們來看黑塞是如何描述死亡的?

一切死亡我都已死過,

一切死亡我都願意再度去死

去死樹中木頭之死

去死山中石頭之死

土壤中泥的死亡,

沙沙作響的夏草中葉片之死

和那可憐的血淋淋的人之死

我得是花再次生出來

我得是樹和草再次生出來

魚和小鹿,鳥和蝴蝶

而且從每個形象中

渴望會拽出我來沿階梯

升向最終的悲苦

升向人的悲哀

哦,震顫繃緊的弓

當渴望那瘋狂的拳頭

強求將生命的兩級

彎曲到一起

還常常還頻頻

你會驅使我從死亡到誕生—

這兩種形象充滿痛苦的軌跡

這兩種形象美妙的軌跡

面對這樣一首詩,你似乎感到你從虛無中走來,又站立成虛無。死亡是何物也?死亡是萬物也,是萬物之屬性,也是人之屬性,既然屬性如此相同,死亡也必定相同。黑塞的詩歌總是那樣美好,美好得似乎黑暗也遮不住霞光。天空如此澄明,混合著樹木的味道。自然在黑塞的詩學裡不僅僅是自然,還是天堂的靈光,還是他精神的偉大旨意。

一切死亡我都已死過,

一切死亡我都願意再度去死

去死樹中木頭之死

去死山中石頭之死

土壤中泥的死亡,

沙沙作響的夏草中葉片之死

和那可憐的血淋淋的人之死

一切死亡我都已死過。

一切死亡我都願意再度去死

我已死過死亡,所以我藐視死亡,我確定了死亡的概念,我本就是死亡,而且以一切的死亡的存在而存在,這是何等淡然的氣魄。黑塞的美學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光如何驅散黑暗。人生來自古悲劇,如何讓悲劇的人性變成喜劇,這是黑塞的情感,如何讓黑色的事物變亮,變得有光澤,這是黑塞的美感,兩者相溶就是黑塞的精神美學。一切死亡我都願意再度去死,死已經不是什麼可怕的東西了,死亡只不過是回家,回到生命本來該存在的地方。詩人在生的時候已經在生與死之間來來回回穿梭了無數次,所以無論是誰的死,一切的死,都是我的再度死亡,且我願意。

去死樹中木頭之死

去死山中石頭之死

土壤中泥的死亡,

沙沙作響的夏草中葉片之死

和那可憐的血淋淋的人之死

囊括了所有自然之死的我上升為一種對死亡理解的哲學和意義。我,以死亡的方式存在於自然之中,這是黑塞要表達的意思。木頭之中的死,石頭之中的死,泥土之中的死,夏草葉之死,一切的死都是我的死,尤其是那可憐的血淋淋的人之死。我存在於自然之間,我存在於人類之間,詩人表達一種超然的激情。死亡讓我與這個世界有著脫不了的關係。他們的死就是我之死,換句話說他們的生就是我之生。我與世間萬物以及人類因為死而成為不可割裂的生命紐帶,而這條紐帶僅僅因為「死」的悲憫而牢牢的連接在一起。

我得是花再次生出來

我得是樹和草再次生出來

魚和小鹿,鳥和蝴蝶

而且從每個形象中

渴望會拽出我來沿階梯

升向最終的悲苦

升向人的悲哀

死已經是如此之死了,死已經是如此地掌控在手了。但是任何事物都是相對的,如果不了解事物的另外一面,就無法知道事物的這一面。詩人死在一切死亡之中的死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了?也即我的生是怎麼一回事?

我得是花再次生出來

我得是樹和草再次生出來

詩人回答了與存於一切死中的我的生是怎樣來的。既然我存於一切死中,一切也生出了我?花生我,草生我,樹生我,石生我,我還會死嗎?詩人讓生與死循環起來,訴說世上無所謂生,也無所謂死,只有存在而已。我處於生與不生之間,死與不死之間。只要世間萬物還存在,詩人就是不滅的。但是不滅好嗎?詩人繼續著他的美學:

魚和小鹿,鳥和蝴蝶

而且從每個形象中

渴望會拽出我來沿階梯

升向最終的悲苦

升向人的悲哀

從自然之中,從自然的每個形象之中,對生與死已經無所在意的我難免逃離人的渴望和悲憫。這種渴望不是對生的渴望,也不是對死的悲憫,而是作為人的渴望和悲憫。所以我說人是以悲劇的方式誕生的,不僅僅是因為死,而是因為生。

渴望,那是「欲」之叢生,那是不會枯竭的思想,不會抵達的天界,那是人的本能和能量,那是永遠取之不盡的「欲」。人的悲劇性降生就是人存在的「極端」,「極端」之上,就只要上帝了。最後,詩人極喜極悲後,極淡然極低沉之後,詩人又回歸了,黑塞之詩始終有一條光明的線牽引,把他拖出黑暗的洞穴。請看

哦,震顫繃緊的弓

當渴望那瘋狂的拳頭

強求將生命的兩級

彎曲到一起

還常常還頻頻

你會驅使我從死亡到誕生—

這兩種形象充滿痛苦的軌跡

這兩種形象美妙的軌跡

渴望是什麼,渴望就是生命本身。當渴望那瘋狂的拳頭

強求將生命的兩級,彎曲到一起。渴望作為一種生命存在,把生與死彎曲到一起,捏在一起,那會怎樣?它們的能量難道不會互換?難道不會從死亡中抽出生來,或者從生中抽出死來,像不絕的蠶絲。而這捏造在一起的兩個形象則表現兩種軌跡,就是痛苦的軌跡和美妙的軌跡。

詩人在告訴我們,如果沒有生命悲劇性的降生,何來痛苦,何來美妙,何來生與死的較量,何來世間萬物之認知。人雖然是悲劇性的降生,但人卻不乏美妙之存在。人的痛苦與美妙正是生命所擁有的全部意義,否則一切都沒有意義。停頓在黑塞詩歌之圈中,再沿著他鋪墊的直路走出去,我們會發現詩人最擅長於從黑暗的事物中攫取光輝,我們的雙腳踩踏進事物的本質去,然後又慢慢回到它的表象上來,生命猶如一個漩渦在綠水中央迴旋蕩漾,其目的就是看水的美,看風的美,看漩渦的美,看生命之美。黑塞詩歌的精神美學就像一頓豐富的大餐,讓你飢餓時吃不飽,讓你吃飽了還飢餓。他就是一個若隱若現的形象,像一隻美妙的天鵝帶領你飛出黑暗,墜亡於陽光之中。我們繼續讀詩:

入睡

既然白天已使我疲倦

但願星光中的夜晚

親切地包容我深深的渴念

如疲倦的孩子一般

雙手,且放下一切勞作

前額,也忘掉憂思

此時此刻我所有的感覺

就想沉入安睡

只有靈魂無法監護

企求自由地飛升

好在黑夜那神奇的國度

活得豐盈而深沉

我很喜歡這首詩,喜歡它的安詳和逃避。有時,我們真的很累,而睡眠像一個安全的小口袋,讓你躺在裡面,暫時忘卻,暫時從疲倦之中解脫出來。睡眠也是一次死亡的演習,每一次的睡眠,你都可以看做是每一次的死亡,它恢復了你生活的勇氣和力量。

既然白天已使我疲倦

但願星光中的夜晚

親切地包容我深深的渴念

如疲倦的孩子一般

黑塞藉助睡眠這種生物之力量來消除精神之累。白天為何使我如此之累?那是因為我深深的渴念,渴念什麼呢?那是一個成年人無法迴避的現實需求,我們必須會「生之念」疲於奔命。夜晚讓我回歸到孩子的無渴念之中,睡眠讓我逃避了「生之念」。黑塞的寥寥數語總是揭示著人類生存哲學的重大問題,這個重大問題不是詩人一個所面對的,而是所有人都必須面對的,所以黑塞的詩歌的精神起點本身就非常高。

雙手,且放下一切勞作

前額,也忘掉憂思

此時此刻我所有的感覺

就想沉入安睡

如何解脫人世的煩惱和疲憊?除了死亡,還有睡眠。有時,我真想一躺下,就睡他幾個月,或者幾年,醒來,我已經是另外的樣子了。對於一個心靈疲憊的人來說,睡一夜真的很短,很短,還未恢復白晝所留下的疲倦與傷痛就要起來面對新的疲倦和傷痛。沉入安睡,像一個袋子裝進自己去,省去了一切勞作,省去了大腦的憂思,只想沉睡,像一具毫無用處的物體。這似乎才是人的生物本質。睡是擺脫社會煩惱的有效方式。

只有靈魂無法監護

企求自由地飛升

好在黑夜那神奇的國度

活得豐盈而深沉

睡去就死去了嗎?詩人不這麼認為。睡只是想擺脫塵世之累,之煩惱,但靈魂呢?詩人提出了一個命題:靈魂會睡嗎?肉體和精神之疲憊可以通過睡眠來修復,靈魂能修復嗎?靈魂既不會睡,也不會修復,靈魂永遠都是自由地遊離於身體之外。在黑塞低沉壓抑的情緒之間,高昂的旋律總是會飛升起來,成為一種積極向上的引導。當肉體和精神處於休眠狀態,靈魂卻無法監護,在黑夜那神奇的國度活得丰韻而深沉。睡眠避開了現實的疲倦和煩惱,除此外,人還可以活得更丰韻,更深沉,那就是自由靈魂的飛升。是的,我們受現實之桎梏,但我們的靈魂卻有著自由的空間,誰也無法約束我們的靈魂,誰也不能掌控我們的靈魂,只要我們願意在那神奇的國度自由的飛升,只要我們願意,我們就是自由的,我們就活得豐盈而深沉。誰都有的睡眠誰都有這樣的感覺嗎?即便誰有這樣的感覺,誰有以這樣的感覺訴說於人?黑塞就在你身邊,然而他又在你上空,用一團彩雲壓住烏雲,讓你的糟糕的人生看見明亮的曙光,這就是黑塞的精神美學。

紅海上的傍晚

從燃燒的沙漠

一陣毒風蹣跚而至

微微波動的海昏暗等待

穿過熾熱的地獄,上百隻

匆忙的海鷗是我們的旅伴

閃電無力地划過天邊

這個遭詛咒的國度從不知雨的慈善

但上空立著一朵孤雲

明亮,平和又歡喜

是上帝為我們立在那裡的

好讓我們在這個世界上

不再絕望和孤零零地受苦

我永遠不要忘記這無比的荒涼

和這個烈日蒸曬的地獄

在地球上最酷熱的角隅

但上空也曾經立著微笑的雲彩

這對我應該是一種安慰,或可抵償

漸漸臨近我生命的正午那令人窒息的悶熱

自然是黑塞永不離手的寶瓶。他的憂鬱,他的煩躁,他的悲哀,他的痛苦與掙扎,他的詛咒,他的願望,他的希冀,他的嚮往,他的快樂與讚美,他的一切都來源於自然的給予,又給予於自然,他與自然是那麼的相處和諧,又是那麼的相融相通,似乎他和它們本身就是無法割裂的整體。燃燒的沙漠、毒風、昏暗的海,熾熱的地球,這是什麼?這是真實的沙漠,風,海,地球嗎?當然不是,這是詩人的體驗,詩人作為萬物之靈的體驗,詩人把它們納入了自己的認知和感受之中。誰知道閃電是無力的,誰知道海是昏暗的,沙漠是燃燒的,誰知道風是毒的,海鷗是旅伴?誰知道,詩人自己也。詩人為什麼知道這些?因為這個遭詛咒的國度從不知雨的慈善,對,因為這個國度,這個國度下的人從不知道——雨有慈善,風有毒風,沙漠會燃燒,閃電會無力。一個沒有靈魂的國度是一個遭詛咒的國度,一個遭詛咒的國度也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國度。而靈魂是什麼?是自然,是對自然的熱愛。詩人在這個遭詛咒的國度下感到絕望,感到悲痛。但是,上空立著一朵孤雲

明亮,平和又歡喜

是上帝為我們立在那裡的

好讓我們在這個世界上

不再絕望和孤零零地受苦

遭詛咒的國度不知道靈魂,但那朵孤雲,那個明亮,平和又歡喜的生命是上帝為我們立在那裡的伴侶。可以說,詩人既是孤雲,孤雲也是詩人。孤雲成了詩人全部希望和情感的寄託,並且是上帝的使命。孤雲超脫於現實,成為上帝的代言人,它是把我們從這個世界拯救出去的救星,它使我們不再絕望和孤零零的受苦。在此,詩人暗示了通過靈魂的相通,通過上帝的恩賜,人並非處於孤零零的受苦之中,也並非徹底的絕望。人從自然之靈性之中,從詩人表達的情感中獲得共同的居住和認同感,一句話表達人不是絕對的孤獨,人類本身就是一個難以割裂的共同體。黑塞的詩歌美學超越了國度,是宇宙論和人類論的詩歌美學,是基於人又高於人類社會的美學。

我永遠不要忘記這無比的荒涼

和這個烈日蒸曬的地獄

在地球上最酷熱的角隅

但上空也曾經立著微笑的雲彩

這對我應該是一種安慰,或可抵償

漸漸臨近我生命的正午那令人窒息的悶熱

是的,黑塞的詩歌之所以讓人產生曼妙的情感,就是它築於人類的悲劇之上,黑塞詩歌的底色是灰暗的,是悲傷的,是黯淡的,但他又不沉淪於它們,總是有一種光明而振奮的力量牽引著向上,向上。無比的荒涼,烈日暴晒的地獄,酷熱的角隅,在充分忍耐這些令人難過之後,那立在空中的微笑的雲彩算是對我的一種安穩,一種抵償。我們為何要永沉入黑暗之中,也許光明就從我們頭頂的縫隙間射下來。一朵微笑的雲就是對我的一種安慰,甚至是對我痛苦難熬的生活的一種抵償。走出現實世界,我們精神所追求的美感比現實生活賦予我們的還多得多,或許我們更需要一種心靈之上的安慰,那比現實給予我們的安慰更讓我們活得自在,活得美好,活得愜意。

漸漸臨近我生命的正午那令人窒息的悶熱

這是對生命的焦灼。除了對現實絕望和悲苦的安慰,還有對生命臨近中年的焦灼的安慰。僅僅一朵微笑的雲便化解了詩人對人世,對生命的困惑,並尋找到了根治痛苦的良方,即我們是不是應該遠離俗世,活在自然之靈性中,獲取屬於自己的一份安慰呢?

最後看一首詩;

夏天的高峰已被跨越

夏天的高峰已被跨越

灌木從中有白絲飄浮

蒙上沙塵,疲憊的春白菊

同褐色的星星立在路邊

最後的長鐮揮動在田野

此時疲倦和死亡的意願

便化為寂靜籠罩一切

匆忙的生活結束了,大自然

什麼也不想做,只想安眠

讀完這樣一首詩,內心湧起無限的酸楚,淚像喜悅一樣湧起。夏天的高峰已被跨越。夏天的高峰是火熱的高峰,是激情的高峰,是生命的最旺盛的高峰。接著灌木叢中有白絲飄浮。那是眼角瞟著的東西,白絲的飄浮是剩下的飄浮,是高峰之下的裊裊餘音。蒙上沙塵,疲憊的春白菊,同褐色的星星立在路邊。狂熱之後的窒息,窒息之後的寧靜,寧靜之後的樣子是疲憊的春白菊同褐色的星星站立。最後的長鐮揮動在田野。夏天的高峰已經跨越,春白菊的疲憊,褐色的星星,揮動的長鐮,那是什麼呀,難道不是詩人自己萎縮的影。夏天高峰下的另外一種存在。春白菊疲憊嗎?不,是詩人的疲憊,是那揮動長鐮收割于田野的詩人之心的疲憊,是跨越了夏天之後的疲憊。

此時疲倦和死亡的意願

便化為寂靜籠罩一切

匆忙的生活結束了,大自然

什麼也不想做,只想安眠

此時,是一種疲倦和死亡的願望,也許跨越了夏天的高峰後,隨之而來的疲倦,絕望,厭生包容的詩人會怎樣呢?夏天的高峰難道不是生命的正午,難道不是愛情的高峰,不是激情的頂峰。跨越了這些高峰之後,伴隨的疲倦,絕望,厭生也隨之消失,更多的是化為寂靜。是的,這首詩的主題就是「寂靜」,那種狂熱之後的冷靜,頂峰之後的平地。充滿著人生哲學味的「寂靜」似乎才是生命應該回歸的本真,才是一切的峰頂。匆忙的生活結束了,大自然什麼也不想做,只想安眠。大自然嗎?是嗎?不,是疲倦的詩人,是跨越夏天高峰之後的詩人對回歸生命的渴望。詩人借大自然來訴說了自己的情懷和願望。黑塞的美學是自然的美學,是生命的美學,是自然與生命互為印證的美學。詩人在自然的形狀之中描述了自己的精神狀況,並向自然界索取了自己的精神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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