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理論與現實之間
再有一年，我踏入法學大門就有十年了，回頭看過去十年，可以說是矛盾又複雜的十年：新的理念建立又被推翻，曾經相信的，不停遭遇現實考驗；曾經懷疑的，近年卻愈發篤信，十年汲汲營營，反而越活越糊塗。
還記得剛踏入法學大門，法學院的眾多老師便告訴我法律的兩尊大神：一曰自由，二曰民主。古人說，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這句話換到我身上，那就是：吾不聞民主和自由，人生皆灰暗。這兩尊大神可以說是漫漫長夜的一道驚雷，或是久旱中的甘霖，在老師的教導下，我建立了人生的第一套世界觀：我們現在生活的世界是專治的、獨裁的，我們手裡沒有選票，不能決定誰來代表我們，因此我們是沒有人權的。而制度是這一切的根源！要解決這一切只有更改制度，民主和自由就是更改的方向。
掌握此價值觀，猶如倚天屠龍在手，瞬間覺得當權者無能，一切官員皆傻逼，法官盡出冤假錯案，只差入主中南海。
當然，隨著時間的推移，對現實的了解不斷增多，當年的主張被不斷打臉，現在想來，如今我臉皮有城牆厚，應該就是得益於不斷的被打臉吧。
比如就壟斷而言，自由是好的，那麼企業之間的自由競爭自然是應該被鼓勵的，壟斷當然是要被禁止的。很多書告訴我一個理論：在自由競爭下，企業為了儘可能多的獲得客戶的青眼，會降低價格，提供更優質的服務，消費者享受真正的上帝待遇。因此我們要反對企業的壟斷，然後北大經濟學教授薛兆豐進一步告訴我：我們要反對的不是商業企業造成的壟斷，商業企業彼此之間就是強有力的競爭者，商業環境隨時變化，他們不可能形成真正的壟斷，真正要反對的是行政壟斷，那些通過行政資源帶來的壟斷，在我國也就是水電石油等公司，這些公司通過行政權獲得的壟斷權，沒有競爭壓力，必然導致這些公司服務質量低下。
這樣的邏輯乍一聽很有說服力，但如果關注現實，就發現這樣的理論是站不住腳的。比如自由競爭的企業就一定好嗎？牛奶行業就屬於自由競爭的行業，但不妨礙三鹿往牛奶里添加三聚氰胺，再如現在醫院逐漸放開准入資格，可放進來的卻是莆田系醫院，這樣自由競爭下的企業真的有把客戶當上帝嗎？恐怕更多的是把客戶當提款機。而反觀壟斷行業，尤其是行政壟斷行業，則不乏既提供了優質服務又積極進取的企業，比如中國的高鐵製造一直由南車和北車兩家央企負責，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積極進行技術攻關，幾十年下來，中國的高鐵技術從無到有，再到領先世界，他們功不可沒，這樣的企業，恐怕與老師們所說的壟斷企業臃腫，保守，不思進取的形象不符。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比如三大電信公司，雖然一直保持對電信領域的行政壟斷，但近年提供電信服務的進步同樣也是有目共睹的。
處於自由競爭下的企業，出了這麼多醜聞，而處於壟斷下的企業，其表現卻成為榜樣——也許自由並不能決定一個企業是否優秀，或者除了自由，還有其他因素決定企業是否優秀，比如嚴格的監管。但可以確定的是，自由競爭，對一個企業是否優秀並非決定性因素。
認識到這一點，對於我而言是一個造神再滅神的過程，但通過這樣一個辯證的過程，其實還是回到一句老話——一葉障目，拿掉這片民主、自由的葉子，我看到真實世界是如何運行的。
說到這裡，我越來越明白一個道理：有時候你之所以覺得某個價值觀是對的，可能只是單純地因為你見識太少，因為你見識少，所以才會輕易相信別人告訴你的道理，雖然存在很多真實的案例足以推翻這個道理，但你不知道，你便無從質疑。
現實是理論的生命源泉，如果用理論驗證現實的時候發現與現實不符，那麼就要停下來思索理論是否正確，是否需要修正，這樣才是實事求是的態度。如果假裝看不見現實，或者堅信自己的理論直斥現實是錯誤的，不思考如何修正理論而是為了論證理論的正確性強行改變現實，那麼只會落得個南橘北枳的後果。
（本文首發於三喪少年，作者：紅旗下的女人，圖片來源於網路。轉載請聯繫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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