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星球研究所」?
首發:3月30日《新華每日電訊》調查·觀察周刊
作者:新華每日電訊記者張書旗
去年國慶期間,一篇題為《什麼是中國?》的文章刷爆網路,首發平台閱讀量超過了200萬,經人民日報等微信公號轉發後的閱讀量更加驚人。一時間,他們公號以「什麼是××」為題的文章篇篇都成爆款,「星球研究所」這個公號開始真正進入公眾視野。
在幾乎所有微信公號都比拼速度、時效的今天,「專註探索極致風光」的「星球研究所」卻試圖反其道為之。
《什麼是中國》一文中的圖片,新疆喀什紅層地貌。攝影師 趙來清
他們不是天天被主編催稿,而是天天被自己的粉絲們催稿;他們不追熱點,文章要寫到團隊所有人都滿意才會推送。截至目前,「星球研究所」公號單篇平均閱讀量50多萬,100萬以上的文章更是層出不窮。
「星球研究所」的文章視野廣闊,星空、山川、大地、宇宙,都是主題;精美絕倫、大氣磅礴的圖片,與充滿人文關懷的文字相得益彰——他們所選的圖片大多是以「上帝視角」呈現的大畫幅照片,每一張都給人一種「被完全震撼和徹底打開」的感覺,有粉絲說這是「唯一置頂的公眾號」。
《什麼是中國》一文的配圖,內蒙呼倫貝爾莫日格勒河中的一個小島,形如丹鳳眼。攝影師 鍾永君
「星球研究所」創始人耿華軍說,自己的初衷是「讓更多人愛上地理」,可他沒想到,越來越多的人因為看到他寫得文章中的錦繡河山,由衷地愛上我們所生活的地球。
前不久,由中國科學技術協會和人民日報社主辦的「典贊·2017科普中國」活動中,「星球研究所」被評為「十大科普自媒體」。
究竟什麼是「星球研究所」?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群人,才能生產出這樣一篇篇美不勝收的爆文,才能把地理科普寫得讓人「熱淚盈眶」?
《什麼是中國》一文的配圖,青島膠州灣跨海大橋。攝影師 孟濤
他開公號「任性」寫地理,意外成爆款
北大新聞傳播學院畢業的耿華軍,曾分別在社科院、互聯網公司工作過。後來,他有了嘗試更大挑戰的想法,於是辭職創業。
起初,他在「宇宙中心」五道口租下一間辦公室,信心滿滿拉著幾個朋友開發健身APP的項目。雖然投入不少,但市場反應冷淡,最終以失敗告終。
首次創業失敗,對耿華軍打擊很大。把團隊解散之後,他也沒有想好自己到底能做什麼。蟄伏一段時間後,他開始反思,認為創業就是重新認識自己的過程,他分析了自己最擅長和喜歡的事:「一直都是做內容,寫東西還不錯;對地理極其熱愛,從大學就開始讀各種地理相關的東西,從未間斷。」
有意思的是,耿華軍之前的工作與地理無關,沒有寫過類似的文章,對地理不算擅長。他說,以前讀一些地理旅遊類文章時,覺得並不滿意,但那些文章往往都有很高的閱讀量。他覺得自己完全有能力寫出比那些文章更好的內容,而且是大幅超越。
「那是不是可以開個公號寫地理呢?」
於是,已經不再年輕的他,決定聽從自己的內心,再「任性」一回。2016年,他開了個名為「星球研究所」的公號,寫自己最感興趣的地理。
他在公號的歡迎語中寫道:「我所專註於極致的自然風光,對吃吃吃買買買的旅行毫無興趣。如果認同,就一起探索這個星球吧。」
這個公號關注的領域,呈現的方式與內容似乎註定會讓它跟一般的公號不一樣。
「一群國家地理控,專註於探索極致的自然風光」,這是耿華軍寫的星球研究所的口號。
但真實情況是:當時並沒有「一群」,在公號發展的最初階段,只有他一個人。
而且當時已經是2016年,許多公號早已積累了一定流量,沉澱了一批用戶,大號們都在瓜分自媒體時代帶來的巨大紅利。誰也不清楚,這份紅利到底可以享用到什麼時候,又要以怎樣的姿態迎接未來的變數。
2016年9月,他就這樣似乎在紅利期的末尾開始摸索著創作地理科普文章。
剛開始,耿華軍也走了很多彎路。他擔心地理類的東西太專業,沒有太多人看。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寫多深。公眾號初期沒有什麼推廣渠道,寫完推文,他就在朋友圈和同事、同學的微信群里發一發。有人喜歡就轉發了,閱讀量也沒有太大的起色。
《登上珠峰,你究竟會看到什麼?》一文中的配圖。
直到2016年11月,「星球研究所」出現了第一篇爆文:《登上珠峰,你究竟會看到什麼?》,包括人民日報在內的多個大號轉載,公號隨之迎來了第一波漲粉高潮。這篇文章有291萬的閱讀量,給公號帶來了6萬多粉絲。
這篇文章既非熱點,也與時事無關。能一舉爆發,都得益於文章的內容確實打動人心。登頂過珠峰的人、止步於咫尺的人、踏上過珠峰的人以及從未踏步珠峰的人,都在評論區感嘆「像跟著文字體會了一次登頂的殘酷與壯麗。」
「爆款」的突然出現,給耿華軍帶來的不是興奮,而是緊張。「我很擔心,萬一下一篇文章掉粉了怎麼辦?我很忐忑,因為自己寫這一篇時有感覺寫得很好,但是確實也沒有預料會這麼火。一切都太突然了。」
自那以後,「星球研究所」發布的每篇文章都維持了很高的水準,粉絲量也持續攀升。
耿華軍的擔心是多慮了,他所堅持的「好內容」,成了「星球研究所」最具魅力的地方。
《登上珠峰,你究竟會看到什麼?》一文中的配圖。
好內容依然能脫穎而出,地理科普有情懷
「星球研究所」生產的文章所涉極廣。介紹一個地方的時候,橫向對比地理成因,縱向解說歷史背景,一篇文章或展現一段波瀾壯闊的斷代史,或成為一冊滄海桑田的地理志,讓人讀來心潮澎湃。
就這樣,靠著草原、湖泊、沙漠等自然風光類內容,沒有經過任何推廣,很快達到了單篇平均閱讀量5萬。不可思議的是,耿華軍平均一周才發一次文,時至如今,竟然每篇閱讀都突破了10萬,還出現了多篇閱讀量超過100萬的文章。
在行業公認公號紅利期已過的背景下,「星球研究所」憑藉探索極致自然風光的過硬內容生產,異軍突起,創立僅僅半年,就獲得高樟資本300萬人民幣天使輪投資。
耿華軍說:「紅利期過了,意味著野蠻生長期過了。但新媒體創業是個長跑,拼的是優質內容的持續產出能力。有好內容依然可以脫穎而出,就不怕沒有機會。」
他寫江南,從地理的角度描述歷史,從歷史的變遷分析地理;
他寫柴達木,展現出一個除了開礦之外這個地方所能擁有的極致風光,傳遞從利用到欣賞的美學價值觀;
他寫日本,從文化層面的「菊與刀」講到地理角度的山與海……
耿華軍說,地理科普不能只是傳遞知識、晒晒美圖,一定要有價值觀。不能只讓粉絲覺得美,一定要看到美背後的一些東西。
「我們自己分析我們的文章為什麼火呢?一個核心原因就是價值觀。《什麼是中國?》里有知識,講中國的地理地貌的幾個發展階段,但是最核心的一點是會讓人看出自豪感。這種自豪感就是價值觀。」耿華軍說。
「價值觀」和「體驗感」,是「星球研究所」生產出文章的最大特點,也是最打動人的地方。
在《別了,卡西尼》一文中,他將科普寫得情懷滿滿,粉絲們表示:「看得我熱淚盈眶」。
他們在文中將「卡西尼號」擬人化,「卡西尼」經歷了20年,每一個閱讀這篇文章的讀者,也同樣在這20年間經歷了各自的人生故事,可能是從年輕到年老,也有可能從生到死,閱讀文章的整個過程,每個人跟著行文和配圖,就像在思考自己的人生:「我這20年是怎麼度過的?」
他們寫珠峰那篇文章時最震撼的,不是攝影師一幅幅雄渾壯闊的山峰雪景,而是一個攝影師對他們說的一句話——「你不能用你80米海拔的道德,去衡量8000米海拔之上的道德。」
耿華軍說,「在海拔80米的時候,你渴了我給你一瓶水喝,但是在海拔8000米的時候,這一瓶水是救命的,是能讓我生存的,我不一定能給你。我即使不給你,在『規則』上也沒有任何問題。登山的人,大家都會理解這個『規則』。」
《登上珠峰,你究竟會看到什麼?》一文中的配圖。
這些文章中所傳達的價值觀,不是說教,而是在讀者閱讀文章時,透過那些極致地理圖景,自己深切能感受到的震撼。
有粉絲說:「文字圖片絕美,是以風景為底色而至,從這個角度講,是這個公號蕩氣迴腸的魅力」;還有粉絲說:「這個公號太棒了,就像沙漠中的一股清泉,沁人心脾。有多少人整天忙忙碌碌,沒有時間停下來看看我們賴以生存的世界有多麼美妙。」
他感嘆道,「才知道世上有這麼多『地理粉』,因為對未知世界的好奇心,最終聚在了一起。」
比起閱讀量,耿華軍更看重粉絲的留言,「高質量的留言比讚賞更值錢。粉絲寫一大段留言的付出成本也比打賞成本高多了。」
《別了,卡西尼》一文中的配圖,卡西尼視角的沖入土星大氣層藝術想像圖。圖片源自@NASA
他們更像是搞研究,特彆強調「不使用百度百科」
「星球研究所」被讀者稱為「手機版國家地理」。公號那麼多,讓每一個看他的人都感嘆優質的公號,似乎也並不常見。
保證優質的背後,除了本身的儲備,還有「星球研究所」成員們每天為之付出的精力。
「星球研究所」的成員都稱自己為研究員,他們也確實更像在搞研究:
在耿華軍的辦公桌上除了電腦,一杯水,剩下的唯一東西就是書。他平常自己看書也不一定是跟地理相關。「其實我寫的東西涉及面挺廣,所以閱讀範圍一定要廣一點,地理、自然、社會科學,都盡量去多看一點。當你去讀書的時候不要有太強的功利心。就是不要覺得這本書對你有用才去讀。一些看起來不實用的書,反而對你的思考最有幫助。」
研究員「瘋子」,主要負責前期資料整理,「僅僅是搜集資料,往往都要耗費一周甚至半個月時間。為證實一個河流走向,就要翻閱無數本那種厚厚的專業地理類書籍。」
另一個研究員楊敘主要負責挑選照片,「為了找到一張稱心的照片,往往要聯繫上百個攝影師尋找合適的照片,有時候甚至要從成百上千張照片中挑選,相當痛苦。」
寫《什麼是中國?》時,為了一個文章細節,「瘋子」和耿華軍兩個人爭論了好幾天。眼見著原本計劃的文章推送時間到了,他倆依舊各抒己見相持不下,甚至不惜推遲文章推送的時間,直至「瘋子」又從別處找出專業書籍上的可靠依據,才最終讓耿華軍讓步,其他成員也認為確實沒有問題了,才把文章推送出去。
即使這樣,往往在推送之後,他們又會在文章里發現新的可以推敲的點,「不是別的,就是為自己負責,要分享到自己朋友圈,被朋友圈裡人看到,我們做的東西得能站得住腳。」「瘋子」說。
被其他研究員稱為「只有寫文章時才能找到快感」的耿華軍坦言,自己很幸運,把熱愛做成了自己的事業,也因為這份事業,收穫很多成長。
「寫作技巧的成長、對地理知識深度和廣度的積累。我之前去過洞庭湖,就覺得水面臟髒的,岳陽樓也是新建的,平淡無奇,但寫過湖南之後再去,就知道幾百年間洞庭湖對湖湘文化形成的重要性,那種格局和視角會完全不一樣。」
耿華軍說:「我也刻意淡化我自己的印跡,從一開始我文章里就沒署我的名字。因為越是專業的內容,越要團隊協作。這個領域也決定你不可能對所有都了解。星球研究所一直在招募更多撰稿人。」
他們寫作的資料來源一般是專業類書籍、論文、文獻等,但是他們特彆強調一點:「不使用百度百科。」
追求極致不計「成本」,唯一會刪了重寫的公號
讓人「熱淚盈眶」的內容不是拼拼湊湊來的。「瘋子」告訴《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每篇文章的成本在3萬-5萬元,包括圖片成本和時間成本。
文章里那些極具震撼力的攝影作品,基本是由「星球研究所」向攝影師或圖庫付費購買使用。根據選題不同,他們會聯繫專業攝影師,建立長期合作關係。國外的作品有些從圖庫購買,有些通過郵箱、網站等渠道與攝影師取得聯繫。
《什麼是南極》一文中的配圖,注意冰面上的企鵝,攝影師 Chris J Wilson
以《什麼是中國?》舉例,圖片成本大概占文章總成本的1/3。而且他們特別要求的以90度向下俯視的「上帝的視角」的照片,就更少了,「因為很少有攝影師會選擇這樣的角度去拍攝。」楊敘至今回憶起當時尋找照片的過程仍心有餘悸,「真的太難找了。」
不過也有像NASA這樣版權公開的圖片源,在刷屏熱文《別了,卡西尼》中,他們就大量使用來自NASA的圖片。
還有幾乎每篇文章中都會出現的非常特別的橫屏長圖,用於展示冰川、山脈、湖泊、星空時,畫面細膩有質感,美得令人屏息。這樣的長圖都是要經過艱難的尋找才能得到。
耿華軍坦言:「剛開始的時候別人不知道星球研究所是做什麼的,找圖很困難,現在風光攝影圈基本都知道我們了。很多攝影師也以在星球研究所發表作品為榮。我們的選片率也越來越低了,有好幾篇甚至是從200多張照片里最終選用一張。越是好圖越是稀少,也越難找。」
另一個成本是時間。製作如此精良的內容需要花費多少時間呢?
「星球研究所」研究員「瘋子」說,從選題到發文一般都需要7到11天,順利的話一周可以完成,「但是很少能順利」。有時為尋求突破,使文章不同於以前的思路,他們寫一篇甚至可能需要花費十幾天,實際準備的時間就更長了。每篇文章,都需要至少3人分工合作才能完成。
去年九寨溝地震時,「星球研究所」也推送了文章《九寨溝會消失嗎?》,但這篇文章並不是趕在第一時間推送,而是地震後4天才發出,因為耿華軍認為文章質量比追逐熱點更重要,太著急製作的內容在質量上無法達標。
《九寨溝會消失嗎?》一文中的配圖,五花海,水底樹木上為鈣華。 攝影師 張坤琨
文章遠溯4億年前,大自然如何一點一點造就今天的九寨溝,淺海換做高山,冰川鑿刻海子,有的景色歷經20萬年依然長存,有的景色止於2017年8月8日21時19分,讀來令人唏噓又令人感嘆大自然的滄海桑田。
因為內容深刻,選用的圖片美得驚心動魄,《九寨溝會消失嗎?》閱讀量至今已經突破200萬。
所以,好多網友的留言都是這樣的畫風:
「不要更新太快,精品和極品的打造需要時間。我們等得起。我們願意等。」
「更新的這麼慢,我卻如此耐心地等著,可能只有『星球研究所』了。」
「雖然你們經常一周多才更新一次,可仍然是我的置頂訂閱號。」
「不按時更新,沒取關的只有你了。」
……
讀來令人忍俊不禁,也印證了「星球研究所」在粉絲心中的分量。
雖然,粉絲的增長和支持,是對「星球研究所」內容的肯定,但是耿華軍會常常否定自己的文章,甚至在不斷刪除以前寫過的一些推送。
「星球研究所」可能是目前唯一一個會把之前稿件不斷刪除,再重新整合新的內容,改寫成「2.0」版本的公號。
《伊犁:遙遠西部的一個角落?【2.0版】》一文中的配圖,昭蘇油菜田,攝影師 李翔
耿華軍說:「以前寫的現在回頭看覺得不好,所以就刪除了,自己也是在成長。當你的認識變得更深的時候,你會用另一個可能更新的視角去解讀它,也許再過半年,看現在這些文章我也會覺得質量不高刪掉重寫。」
正是這樣對內容品質的苛求,面對如今有類似公號做的內容同質化問題,耿華軍笑笑說不在意卻又很認真地說,「不怕他們來競爭,我對我們所做的內容有信心,我們也從未滿足於現狀,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再改進。但是從另一角度看,因為有了我們,吸引更多人更多公號來關注地理這個領域,這其實是一件好事。」
當被問到「最希望在其中獲得什麼」時,耿華軍說,「可以影響到更多的人。過去做出版時,銷量最好的也就是十幾萬冊,現在微信公眾號已經積累了好幾十萬粉絲。希望將來有更多的人因為我們這個公號愛上地理,愛上我們的國家,愛上我們生活的地球。」
在寫「珠峰」那篇文章時提到,珠峰上現在還有很多遇難的登山者遺體。就有企業家找到他們,說願意出錢把遇難者遺體運下來,幾千萬都沒問題。
他們當時覺得這是好事,諮詢了一圈才懂得它的複雜。「比如搬運的安全問題;是否要徵得家屬的同意,如何一一確認?遺體下來後又如何處理……遠遠超過了我們當時的想像。」
這讓耿華軍和「星球研究所」的研究員們感觸很深,要做成一件事不能想當然,需要付出更多的智力、時間和金錢。
而他們,也是一直這麼做的。接下來,耿華軍和「星球研究所」的研究員們還想做視頻類內容,也想做些線下互動活動,想做的還有很多。
當然,眼下他們最急迫想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保證每周能有一次更新。」他們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雖然,好難做到,但我們會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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