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天起，做一個俗氣的肥美女人
每個媽媽打電話金句：
你給我聽好了！
我老家以前住在離後村101號，穩穩噹噹地佔著104國道通向村裡的口子。和許多不怎麼富裕的南方小村一樣，村裡的小路密密匝匝的，正經的大路卻只那麼一條。
我爸說他小時候只有黃泥地，下了雨就稀里嘩啦糊一褲子，格外惱人，直到我三歲那年了，才正式覆上水泥，推平成了一條橋路。
這座橋相當於村裡的布拉格廣場，沒有零星分布的長凳，但人流量卻一點不少。農村的傍晚，男人們蹲在那裡抽煙，或幾人湊一桌子打撲克，身邊總少不了圍觀的各家婆子。一大群料理好家務的婦女，圍在一起嘰嘰喳喳，生生造了個菜市場出來。
她們中有些套著睡衣穿著棉鞋，有些頭髮上夾著個大紅夾子，有些袖套還沒來得及摘下，有些牙上還有韭菜葉...那時候很是看輕她們，覺得這一大幫女人不僅聒噪，還俗得很。最可恨的是她們俗而不自知，日復一日沒有形象地開懷大笑。稍微講究的女性該會捂著點嘴吧？
我媽是裡面格外肖勇的一員猛將，她的身上完美複製粘貼了這些我可恨的陋習。永遠根據潮流變化顏色的燙泡麵頭，喜歡穿大紅粉紅玫紅各式睡衣，買菜時貨比三家一點多餘的白菜幫子都給摘乾淨了，八卦別人家的家長里短，以及說些不太體面的話。
我上五六年紀那會兒，村裡有些人家已經搬去了鎮上，我媽的知心好友也走了幾個，但剩下的幾個姐們必然每晚相約橋頭熱聊。
我幾乎每天都被我媽拉出來遛，美其名曰消食。她總是牢牢地挽著我的手，在我耳邊念叨隔壁李大媽的女兒給她郵了幾盒保健品，誰家女兒嫁得不好被姑爺打了，句末忙不迭地教導我以後長點心。
我實在有點不耐煩，別人家的事關我什麼事？我媽為什麼也和外面那些婦女一樣這麼嘴碎？也許我隱隱約約翻了個白眼，總之面色不善。
我媽習以為常地剜了我一眼，你別給我使臉色，我這都是為了你好，我不求你們幾個多有出息，平平安安的我和你爸就滿足了。
我「切」了一聲，想到她和我爸在廚房裡抱怨白菜又漲價了肉又給少了的財迷樣，無論如何都沒無法把這話放心裡去。現在想來，我媽說這話的時候該有多真心，可我又有多天真，連頭頂氤氳的暖燈也無法使我心軟一秒。
等到橋頭看見老姐妹了，我媽臉上就差沒笑出褶子來，我甚至一度懷疑這笑的真實性到底有多少。
她們的話題特別小，婚嫁，食物，家人，可她們說話的尺度卻大得驚人。
記憶中有個開早餐店的阿嬸，黑壯黑壯的，總是抱怨家裡如何催自己再生個男孩，她總是橫著眉毛大罵，活得還不如只母豬。那時候我總覺得她像個潑婦，可如今想想，她分明是用狠戾的外表藏著那種無人可訴的脆弱；
還有個很瘦弱的女人，一個傳統的家庭婦女，整天待在家裡買菜燒飯喂孩子，開頭閉口就是「今天買的包菜，跟女人的奶子似的...」她繪聲繪色，我媽和其他的一眾女人心照不宣地大笑，我話也不說一句掉頭就走，真是粗俗，徒留我媽的詢問聲在耳邊獵獵作響。
第二天飯桌上突然端上了一道豬肉炒包菜，混著些辣椒末，呲著熱氣，分外撩人。可一想到昨天她們在橋頭肆無忌憚的黃腔，我始終忍著沒有下筷。
我媽看到眼睛瞥了好幾眼包菜，夾了一筷子到我碗里，我剛想拒絕，就聽到她說，多吃點，家裡還有十來個。
我爸挑著眉毛驚詫，哪來的？
我媽立馬手舞足蹈起來，菜場那個經常穿舊著舊衣服的賣菜老頭子記不記得，據說老伴生病了，手裡頭緊，所以我們今天一群女人就商量分攤他手頭所有的東西，大家都不容易，互相挺挺就過去了。
正當我詫異於我媽這群俗氣女人的善良時，她突然補了一句，可是忘了討價，買貴了。
我媽啊，果然還是那個梗著脖子在菜場因為一毛錢漸漸計較的俗氣大人。
突然想到曾經看過的一篇文章，寫的郁達夫其中一任老婆王映霞，標題大概是《一個俗氣的肥美女人》：
王映霞身上有著世俗女子那種安逸、小家子氣的滿足，隔了多年還在自傳里洋洋得意地寫：我家比魯迅家吃得好。當真是吃得好！據說她每天都做了雞湯、甲魚、黃芪燉老鴨，想把郁達夫的肺癆治好。
她和小時候記憶中的好多婦女逐漸重合，也是那樣的豐腴，也是那樣的俗氣，而她洋洋得意賣弄自己的家務出色時，就好像我媽穿著睡衣走在暖陽里，溫暖得像是狗狗翻著的肚皮。
——每天早上10點半，不見不散 ——
當鬥志稍落，
只想平淡而不委屈地活著。
人人如此
這些會是你的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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