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塵肺病民工的一生

最新 03-31

1、死別篇

樓桑村にて~母と子

三國志?第一部~英雄たちの夜明け

橫山菁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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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1月21日，鄖西縣關防鄉二天門34歲的村民王東礦難去世了。

關防鄉地處鄂陝交界，是個山大人稀，集老少邊山於一體的貧困鄉鎮，至今仍然有些家庭依舊困在「外出打工-挖礦患病-治病死亡/礦難死亡」的惡性循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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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鄉里其他村組的大多數村民一樣，王東自2000年左右就像群飛的候鳥一樣，在每年春節過後便登上前往河南豫靈、潼關等地的班車，往返於諸多礦山之間。

還記得他曾一臉苦笑著對著母親自我調侃道：這些年，我不是在礦井裡，就是在去礦井的路上。同他的諸多礦工同事一樣，秦嶺數峪採過金，風濕塵肺患在身，一旦天氣冷暖交替就劇烈的咳嗽停不下來。

然而，就在2017年11月21日這天，王東礦井作業的過程中，意外失足高墜，當場死亡。倒在了自己辛苦勞作了大半輩子的礦坑裡，和家人就此陰陽兩隔，從此，再也聽不到他呼喚的聲音，再也看不到他返鄉的身影。

當王東遇難的消息傳回村裡時，王東的母親一時難以接受這個慘痛的事實，不敢相信前一天還在和自己通電話的兒子，就此天人永隔，悲痛交加癱軟在地。

自十四年前丈夫去世後，她獨自把王東撫養成人，此刻又白髮人送黑髮人，這人世間最悲痛的事也莫過於此！天倫已不可求，死者不得安息，生者不得安歇！！！

2、結婚篇

2009年冬，王東結婚了，妻子江少麗，湖北口鄉虎頭岩村人，有智力殘疾。

自幼家庭貧困，小學畢業後就輟學出門打工的王東，話少憨厚，性格懦弱，無論受了多大的委屈都習慣自己默默的受著，幾乎從來不會向身邊的人發脾氣，是個忍氣吞聲的人。

近十幾年來，農村男女比例日益失調，村裡的成年男子結婚成本越來越高越來越難的情況下，老實人王東終於結婚了！

媳婦兒江少麗，是個除了睡覺、穿衣、吃飯、發獃以外，什麼都不會做，什麼也都做不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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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親的當天，所有的親戚都到場了，江家臨時提出要求必須得再給4千元的彩禮，逼得王東的母親手忙腳亂干著急：先前不都給了彩禮錢的，怎麼又要？還故意坐地起價卡在迎親的當天要？

當然更讓王東和母親氣憤的是，他的岳母和小姨子在背後逢人就嘀咕埋怨：怎麼就把女兒嫁給了這樣又窮又小氣的一家人？連個手機都捨不得給江少麗買！連個金項鏈，金戒指都捨不得給江少麗買！

第一次聽到「親家」這樣抱怨時，王東的母親氣得渾身發抖：說我不給她買手機，真買了手機，她這麼個連話都說不清的人會用么？買了那些項鏈戒指的話，她能留的住么？誰知道轉個頭，她能把你給的東西丟到哪裡去？

王東的妻子江少麗在生了兩個小孩後，智力障礙並沒有得以好轉。依舊是什麼都不會做，什麼也都做不好。王東出門打工期間，做飯、洗衣、帶小孩、地里瑣碎的農活，所有的事情全部都壓到了王東母親肩上，甚至連給小孩喂飯、端尿這種事江少麗也搞不定，王東母親都不得不每天親力親為。

在農村家裡有多窮，部分娘家親戚就可能有多勢利。平日里一直嫌棄王東沒本事的江家岳父岳母，還有另外一個能幹的小女婿，家庭條件不錯，每逢過年都是開著車子榮歸故里。這就和一年到頭掙不來錢的王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江家：有能耐的小女婿捧手裡，沒有本事的王東不搭理。

在岳父岳母的眼裡：王東家裡是最窮的，媳婦兒是最笨的，在礦井是最不能掙錢的......自然，在江家親戚中他也是最被嫌棄的。饒是王東的脾氣再好，白眼冷遇受的多了，也有忍不下去的時候。2016年春節大年初二，王東就被氣得寧願躺在家裡睡覺，怎麼勸他也都不肯去江家拜年。

當然，江家人對於王東的態度也是有改觀的時候，那就是在家裡農活做不完的時候，想找個免費「苦力」的時候，江家人還是非常的「稀罕」自家這個憨厚老實的女婿。

至於其他人，在江少麗嫁到王家七年的時間裡，總共也沒和王家來往幾次，以至於諸多王家親戚連江少麗的親弟弟妹妹都不怎麼認識，直到王東去世，都才是第一見面。

不過，這次王東出事以後，江少麗的娘家人全都異常的上心。聽說，就連江少麗一年都頭不怎麼見面的的弟弟妹妹也都買了飛機票全部都要往王東出事的地方去的。

3、一地雞毛篇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王東的母親看到躺在太平間的王東時，他的身體已經完全僵硬了，大概是送到醫院後被工作人員處理過，臉上還留有一些血漬，遺容帶著似是而非的笑意，就像是睡著了。地上的瓶里插著一柱香，煙升如春蠶吐絲，雖散卻不斷，彷彿人世間的念念相續。

從湖北一路哭到潼關的王東母親，摸著王東冰涼的手，又一次情難自抑哭暈了過去。從聽到事故消息到現在已經兩天了，她的眼睛都快要哭瞎了，嗓子也已經徹底啞掉了。

差不多所有王東的親屬都到場以後，大家開始商量著後事該怎麼處理如何同老闆（礦方）談判，之前也有村裡人在這片礦山出過事，陪同的村幹部就據著處理類似事情的經驗提著建議，在各抒己見中，突然，大家聽到人群里傳出了下面這句異常刺耳的話：

「不管怎麼談，我女兒是唯一繼承人。」

說話的人叫江克平，江少麗的父親，王東的岳父，一本正經的端坐在客房拐角的沙發上。

大家這才注意到：所有人都面容憂戚，滿屋子裡都瀰漫著悲痛絕望的氣息。但是，江克平，這個剛才講話的人竟然沒有絲毫的傷心難過，隱約還透漏著些許的興奮、得意！沒看錯，就是得意的神色！！！

近幾年，確實有不少關防鄉的村民，在礦山上出了事故去世後，當事人的妻子就拿著全部的死亡賠償金，帶著孩子（或拋下孩子），拋下自己的公公婆婆，換個地方另行嫁人，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此時此刻，大概江克平的內心裡正洶湧澎湃著：現在王東去世了，他的妻子江少麗不能管事，我江克平作為江少麗的父親，那麼現在理所應當的，就應該由我來掌管這筆死亡賠償金了，對，必須得由我來拿著這筆錢！要翻身了，終於要成為有錢人了。

沒能壓抑住自己內心的興奮，全然不顧正承受著喪子之痛傷心欲絕的王東母親，在大家正考慮著該如何同礦方進行談判的時候，江克平說出了那句刺痛人心的話：「不管怎麼談，我女兒是唯一繼承人。」

我女兒是唯一的繼承人，所以你們誰都不能和我搶！！！

(備註：《繼承法》第十條遺產按照下列順序繼承：第一順序：父母、配偶、子女；另據最高人民法院的相關司法解釋：死亡賠償金非遺產，在參照遺產分配順序的同時，應依據當事人生前密切生活的原則進行分配)

經過一番艱難的談判，同礦方就賠償方案終達成一致意見。之後，礦方就需要以王東的妻子江少麗的名義去辦理銀行卡，發放死亡賠償金。此時，江克平就以各種理由堅持要求：必須由他本人陪同辦卡。此時司馬昭之心已路人皆知，於是就由王東的兩位親屬陪同王東母親以及江少麗一同前去銀行。

果然不出所料！！！在銀行工作人員將銀行卡遞出窗口的瞬間，江克平立即將銀行卡搶走了！搶走了！！急得王東的母親癱坐在銀行大廳冰冷的地上嚎啕大哭。

同行的親屬當場就憤怒的質疑：

兒子是別人養大的！

孫子孫女也是人家一手帶大的！

你自己的女兒這些年也是由別人在一直照顧著！

你憑什麼搶人家的卡？

憑什麼搶人家兒子拿命換來的這一點錢？

江克平一時語塞，面紅耳赤的辯解著：「我沒有搶，我是幫我女兒保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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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江克平也沒能如願以償奪得那張銀行卡。在接下來的整個葬禮期間，他對著王東母親始終陰沉著臉，就好像是王東的母親欠了江家的巨額外債而不償還，滿臉的怨念。

在葬禮上一旦遇到個別不明事理的人，江家人就在背後對著他們嘀咕：王東的死都是王東的母親害的，如果王東的母親讓王東在家裡休息，不讓王東出門打工，那麼王東就根本不會有事；還有，王東的母親經常欺負王東的妻子江少麗，平日里連新衣服、新鞋子都捨不得給江少麗買......

看著這烏煙瘴氣的一群人，看著棺材裡屍骨未寒的兒子，王東的母親也無可奈何，就任由著江克平他們鬧騰。

在王東下葬後的第二天一大早，江克平就帶著女兒江少霞以及江家族裡蠻有威望的一個老人到了王東母親家裡，同王東的其他親屬一起商討如何處理接下來的事。

這期間，就聽得江克平在眾人面前不停的重複著一句話：「我們又不是想要這筆錢，我們只是想代為保管。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孩子？我們操心的還不是這兩個連路都不會走的孩子！」

這世間有多少人，以愛之名干盡了人間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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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王東出門在外，家裡親戚遇到紅白喜事，王東母親需要過去搭把手幫忙，希望江家的人幫忙照看小孩的時候，江家的人總是百般推脫說沒時間，現在王東去世了，賠了點錢，就知道要操心孩子了？

再說了，王東父親去世的早，王東自小就由母親一手帶大，王東的這兩小孩從出生到現在，也一直都是由王東的母親手把手的照料著，難道，王東的母親就不知道心疼這兩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小孩？

在後續的商談中，江克平提出：

王東的這筆死亡賠償金必須得全部存在江克平本人的名下，

如果王東母親生活上有需要時，經過他的同意後可以支取；

王東的母親在日常生活中，

保證今後得好好照顧江少麗，否則就得給江家賠錢......

村幹部和江家的那個長輩一起提議：王東的這筆死亡賠償金，就由王東的母親掌管，江少麗和兩小孩的後續生活也和從前一樣，繼續由王東的母親照料著。

從早上剛到王東家就開始罵罵咧咧的江少霞，此時堅決反對，怒不可遏地反駁著：「你們這些好話誰都會說，她（王東母親）現在這麼大一把年紀了，誰知道她還能活幾年，把這筆錢（王東的死亡賠償金）放在她那裡，我們不放心！」

在江克平提出的要求被全部否定後，雙方就開始起了爭執。此前一直甩著臉色的江少霞立即惱羞成怒，暴跳如雷，將手中記載著剛才雙方約定事項的記事本，猛的摔到了地上，用食指對著眾人指指點點吼叫了起來：「我父親一把年紀，你們都不知道尊重人的么？你們對他叫什麼叫？人多就了不起啊？想仗著人多欺負人是么？我們站著不動，你們有本事就過來打啊......」

眾人頓時語塞，江克平見到自己的女兒如此神勇，也立馬從座位上竄了起來，對著眾人搖頭晃腦地叫囂著：「今天這個錢不給我們分，我們就不走了，不走了......」

年前一次極端寒流席捲了著整個山村，王東的兩個小孩病倒了，王東的母親關節炎也犯了，在親戚的陪同下她正在帶著兩小孩在醫院打針時，接到了村裡的電話說：

這位煞費苦心仍未能如願的江家老人，正在鍥而不捨的找著關係，找派出所、找鄉政府、找那些所謂有權勢的人、找律師......

風吹曠野紙錢飛

王東去世已經4個月了

眼前依舊是雞飛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