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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問東風索柳情‖夏智明

這幾天,操場上的紅旗忽然變得異常舒展,如草金魚的尾鰭一般飄逸。

是的,春來了。

河邊的垂柳最解春的風情。她禁不住東風的撩撥,早早的探出嫩芽試探著周圍的溫度,用不了幾天便可以徹底更換妝容了。

我住在渿河邊,渿河兩岸就有許多位綽約多姿的柳樹姑娘。自打春風乍起,她們便向河面伸展著脖頸,好像急著要浣洗掉一冬攢下的灰塵。在春風的撫摸下,每一條柔枝都光滑無比,每一片新葉都如同姣好的芽茶,只有軀幹上的褐綠衣服略顯陳舊,不過這也是造物者為她樸實、平和的性情量身定製的外衣。當風吹起她的長髮,隱約著的是不願示人的羞澀,聽,橋北頭的兩位正在耳語,跟春風一樣溫柔。每次打那裡經過,都忍不住多看幾眼:有時感覺嬌嫩的柳枝是纖細的觸手,要去探那灣被風吹皺的春水;有時又覺得這是幾位不羈的劍客,身形不甚周正卻覺正氣凜然。

這番好光景怎能沒有詩呢!取出唐詩來翻閱,還是賀知章的《詠柳》最顯溫柔。

我把詩寫在黑板上教女兒朗誦,問:「有什麼感受?」

「很陶醉。」

看著我的小姑娘,我也很陶醉。

然而春卻是位會騙人的姑娘,初春季節千萬莫與之耽:方以為棉服已可退場,不料一夜北風逆襲,外出歸來身上竟濕漉漉的。余光中先生說這是一個春寒料峭的季節。此冷不似嚴冬那般冷得理所應當,這種潮乎乎的感覺跟南方的冬天類似。騎車在路上,風好似從肚腹裡面吹來,由內而外冷個透心。直到看見文化路上的法桐我才明白,真正的暖和日子尚未來到。你看法桐,袖著手不肯發出一片新葉,一派蓄勢待發的樣子,沒想到這粗笨的壯漢居然是個伶俐傢伙。

不過,變暖的趨勢是擋不住的,說不定眨眼間東風又將壓倒西風——這樣說來那柳樹倒稱得上大智若愚了。

去年此時,我住在梳洗河邊桿石橋頭。那裡也有成行的柳樹,跟渿河邊的樹相比,這些樹年頭要短,間距更加規矩。在固定的時間段,這裡會變得喧鬧起來,到泰師附校接送孩子的汽車停在兩棵樹之間,柳樹侍立一旁顯得特別乖巧。偶爾會有家長回頭髮現車頂上的鳥糞,也找不到理論的對象,罵罵咧咧哭笑不得,誰又能與這春這柳這鳥兒爭論是非呢。晚飯後,我們一家會牽著手在梳洗河邊散步,聽流水淙淙,談雞毛蒜皮,好不愜意。這裡只有市井的閑適,沒有人在這裡談戀愛,偶見一兩位老人步履蹣跚抑或停在樹下發獃,誰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小區里住的都是東關村的老戶。我的樓下住著一位木匠大爺,他每天都用那把老斧頭劈一大堆柴火。其實做飯用不到,他只是為了燒幾壺開水,讓老夥計們坐下來閑侃、喝茶。一位愛穿大氅的大爺關心時政,嘴裡總離不開美國總統和台灣海峽;看孩子的大娘好忘事,一遍一遍問我老家在哪;耳朵最聾的老人什麼也不說,聽說他的輩分最大……我插不上嘴,便坐在河沿邊柳樹下想一些自己的事情。一會兒,木匠大爺也坐到我這邊,聊幾句孩子上學的事兒。

「大爺,我拿塊木頭給您看看是啥?」我想到頭些日子跟姐夫從山裡弄來的一截酸棗木。

我還沒送到他手裡,大爺遠遠的說:「棗木嘛!」

「酸棗。」

我說,這是好東西吧。大爺故意放大嗓門,說喜歡了就是好東西,對於不喜歡的人來說破爛不值!他想說話給正在打撲克的兒子聽。接著,大爺向我靠近一些悄聲說:「當年我差點因為一棵樹娶一個媳婦,老頭兒許給我一根梁,因為……」這個故事沒能展開,因為他的老伴過來了。我猜測再三,估計都沒有他的故事精彩。有點遺憾,不久之後我就搬走了。搬走那天,木匠大爺一一數著我的花和樹,他都能叫得上名。我跟大爺握手告別,他手裡有有厚厚的老繭,像粗糙的老樹榦。

王之渙的《送別》寫道:「楊柳東風樹,青青夾御河。近來攀折苦,應為別離多。」古人提到柳樹,多取其諧音做「留人」之意,而對於我來說還有更特殊的意義。

我的老家在柴汶河邊,多年前那裡柳林叢生、魚鳥成群,是我們的天堂。春夏季節,老師會帶我們去那裡遊玩。那是個夏天,連陰剛過,夏家隅小學三年級兩個班的全體同學出動了。我們的去處是宋家莊小河與柴汶河的交匯口,老師囑咐我們不要下水也不可在林中升火,注意觀察景物,回學校要寫作文。誰能顧得上作文呢!雙胞胎馬超、馬飛兄弟很會生活,包里偷揣著油、鹽、小鐵鍋,趁兩位老師聊天的工夫悄悄渡過小河,在對岸支起了爐灶。老師看見冒煙,趕忙喊他們滅火,河這邊的同學都等著看熱鬧,個個樂得前仰後合。老師剛剛喊完馬超兄弟,背後又傳來噗通聲,李全通跳進了河裡,砸起大大的浪花,吸引走不少同學的目光。老師倒吸一口涼氣,小心啊!水裡的全通同學露出水面,笑眯眯的說:「沒事兒,老手兒!」小孩子都會看臉色來事兒,大家見老師沒再有什麼反應,便紛紛下水去了。

我是個旱鴨子,只敢在小河這邊蹚水。有兩名水性好的同學過來找我,說帶我到大河裡試試。

「不敢啊!」

「我們駕著你!」

我也是個禁不住撩撥的人,在兩名同學的攙扶下往大河方向走去。漸漸地,水從膝蓋來到胸膛,我很慌張。

「別往前了吧」我說。

「沒事,沒事……」兩人臉上帶著自信。

忽然,我的腳下空了,水漫到鼻子上方。彼時我的腦子已經空白,慌亂間把兩名同學摁到水下,自己伸出頭來大喘一口。他兩人也慌了,一人拽住一支胳膊復把我拉到水下。這一個來回,互相便脫了手,我被沖走了。豐水期的柴汶河足有百餘米寬,頃刻間我已被水流帶到主河道。當時我倒清醒起來,腦中閃過一句話「沒想到我年輕的生命就此完結了!」

「智明被沖走了!」率先發現我的是下遊方向的全通同學。

說時遲,那時快——我只能這麼表達——全通以最快的速度跳下水去,邊跳邊招呼其他同學:「快來!」

全通跳進水中,抓住河邊一棵老柳樹的粗根,接著跳下來的同學抓住他的手,猴子撈月一樣一個連一個。不多不少,最靠里的同學正好撈到我。

我的肚子里喝滿了汶河水,甜甜的,同學的笑容也甜甜的。等我緩過神來,發現自己正倚在那棵老柳下,樹上的蟬鳴依舊,汶水湯湯依舊,同學們的遊戲依舊,以致我不曾記得其他幾位救我的同學。全通則在繼續他的遊戲,我看著他笑,他也傻傻的回了一個笑臉,當時還沒學會謝謝一詞。每每憶起都想要報答同學們,尤其是全通。有一年,他打電話托我辦件事結果沒辦成,心裡又是一陣負疚。久而久之,已經與他沒有了聯繫,聽說那片老柳林也已被伐。念叨起來,同學朋友都說我演義看多了。

格非老師在《望春風》里寫道:「被突然切斷的,其實並不是返鄉之路,而是對於生命之根的所有幻覺和記憶,好像在你身體很深很深的某個地方,有一團一直亮著的暗光悄然熄滅了。」

這情啊,來得巧合、幸運,去的卻是無理,難道這一切都是必然嗎?

又是一陣東風,天不會再冷回去了吧?迎春、梨花都已怒放,連穩重的法桐、國槐都要萌發了,它們說不會。太陽照來暖洋洋的,真舒服,單是幻想都快讓我睡著了。這樣的日子也易滋生怠惰,我寫了首打油詩自嘲:「晨曦光顧睡意酣,終日徘徊兩樓間。我似紅旗隨風擺,無風天氣賴旗杆。」

想著想著,明光更加和藹了。還是莫再空想負了好時光,趁著東風逐柳皺春水,趕緊去問東風索柳情吧。等到周末,我要來一趟真正的春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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