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馬話西遊：鎮元大仙，有故事的男人

前文書說到，黎山老母等回到落伽山，說起唐僧只是畏懼戒律，未必是看透紅塵，觀音深然之，便說早有準備，已將食金蟬得長生的秘密傳了出來，好教他步步驚心，無暇沉溺紅塵。隨後說起玄奘將至萬壽山，便談及鎮元子身世遭遇，無不嗟呀。

卻說玄奘一行離了松樹林，走了兩日方上了大路，得以縱馬疾行，趕了不少路程。只苦了八戒每日挑著行李飛奔，直累得精疲力竭，偏生剛又出醜犯錯，生怕師父余憾難消，便也不敢抱怨偷懶，只好咬牙苦忍。玄奘看在眼裡，只道八戒受了菩薩敲打，知恥改過，心下甚是歡喜。

如此走了旬日，卻見地勢上行，情知前方必有山地，果然走不到半日，便見一座高山，巍巍然橫亘在當道路前。玄奘心生警惕，一緊韁繩，放緩腳步道：「徒弟們，前邊好座大山，似是更大過那八百里黃風嶺！我們必得小心在意，莫要有什麼妖魔邪祟藏身山裡，暗中加害為師。」

悟空一笑，大剌剌地道：「師父怕怎的！前頭有老孫開路，後頭有沙師弟貼身護持，八戒雖是挑擔，他那釘鈀也不是吃素的，還怕什麼妖魔害你？你莫要只管膿包，放心走路便是！」

玄奘聽了這話，雖是有些不悅，終究放了大半心，便放鬆韁繩，按轡而行。

又行數里，那山勢盡現眼前，但見高山峻岭，磅礴崢嶸，似是根接崑崙，端的頂摩霄漢；白鶴往來檜柏，玄猿倒掛蘿藤，青竹里幽鳥亂啼，野花間錦雞爭鳴；峰高處吞雲吐霧，巨石間瑞氣漫生；山巒重疊松柏濃，澗水蜿蜒芝蘭清；鷹鳳翱翔接天處，麋鹿漫步山洞中。

玄奘飽覽了一回，忍不住歡喜讚歎道：「徒弟們看么？好一座仙山！我一路西來，經歷了那許多山水，多是嵯峨險峻之處，哪見過這等好山好景？著實幽趣非常！便是烏巢禪師的浮屠山，雖有佛光祥瑞，卻無這般大氣磅薄。我們進了西牛賀洲多日了，這裡怕是已相距雷音寺不遠，否則怎會有這般景象？我們可要整肅端嚴，打點朝覲佛祖也！」

悟空聞言不禁失笑道：「師父真是心切，哪裡便到了西天？還早！還早！只怕再走幾年還到不得哩！」

沙僧奇道：「原來哥哥知道去西天的路？此去雷音寺端的還有多遠？」

悟空笑道：「西天十萬八千里，修行頓悟一念間！十停路里我們走的還沒有一停哩！」

玄奘聞言，不覺悵然失望，一時竟未領會悟空弦外之音，當下默默無言。

八戒聞言，卻是苦從中來，揉著肩膀問道：「哥哥啊，依你說時，這西天要走幾年才能走到？」

悟空笑道：「這些路說遠也不遠，若要我走，一日之間總能走他五十個來回，還見得到日色哩！若論兩位兄弟，十來日也能到了。若論師父嘛，也不必計點路程，莫想著何日能到，只定下心慢慢走著便是。」

這一席話只把玄奘聽得心裡涼了半截，氣苦道：「悟空，依你所說，這西天終究幾時才能到也？」

悟空聽玄奘如此問時，不禁眉頭一皺，心中暗道：「老和尚怎的如此不敏？起先得了多心經時，幾次講經談禪，倒也像模像樣，似是精進開悟了不少，如今竟問出這等話來，急功之心顯而易見，倒把日前的修行都盡數丟了一般。想是松林香宅中被情慾迷了心智，反而退回去了。也罷，我且棒喝他一下看看！」便眨眨眼道：「師父如此問時，便是從小走到老，再從老走到小，憑你走上千個輪迴，也休想走到哩！」

玄奘聞言，不禁臉色一變，悟空便笑了笑接著道：「這便是靈山的遠處。若說近處，倒也快得很，師父只要歷劫明心，見性志誠，那時撫今追昔，念念回首之處，便是西天靈山了！」

玄奘聞言，微微一哂，心中暗道：「此不過是明心見性的舊話。這猴頭便是要拿大，不肯實實在在說個細備。」

沙僧見玄奘嘿然不語，悟空笑得詭秘，便問道：「大師兄，此間雖不是雷音寺，看這景緻，祥瑞瀰漫，端的非同尋常，想必是個得道之人居止之地？」

悟空道：「這個自然。此處絕無妖魔邪祟之患，若非聖僧道場，便是仙家福地。我們且慢步緩行，好好賞玩一番，方不負了這好景緻也！」

八戒、沙僧大喜，齊聲答應著，各自挑擔牽馬，就沿著山路蜿蜒而上。玄奘坐在馬上尋思了一回，卻是不得要領，索性便把心事丟開，放懷飽覽景色，心中嘖嘖稱賞不止。

卻說這山便是黎山老母和觀音等談及的萬壽山，這山裡有個異寶，乃是混沌初分，鴻蒙始判，天地將開未開之際，一粒神種孕育了混元之氣，生作一棵靈根，開枝散葉，四大部洲唯此而已，端的是陰陽玄妙所匯，天地靈氣所鍾，引得鳳凰來儀，麒麟來朝，鍾靈毓秀，不可勝言。

彼時一個真仙應運而生，見天開地合之際，靈氣聚於西方，便尋至崑崙神峰，察地觀氣，隱見神龍盤踞，乾坤泰和，知道此處定是龍脈所在，心中歡喜，便欲在此結廬，借天地靈氣修行。不料上山一覽，竟是仙廬茅舍，神跡宛然，情知已有仙人在此，只得廢然嘆息，棄了崑崙，沿龍脈望氣而尋，卻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竟在西牛賀洲得遇天地靈根，大喜之下，便在那裡結廬而居，每日照料靈根，汲取混元之氣。不知過了多久，靈根竟長成一株參天大樹，越發把那地脈元氣凝聚於此，每日吞吐收發之際，直把那巍巍大山滋養得神清氣和，引來無數祥瑞。

那仙人因修鍊了混元之功，得了大道，便自號鎮元子，與昆崙山幾個仙家始祖交友論道，仿其所為建了道觀，號為「五庄觀」，以象天、地、陰、陽、混元一氣，藉靈根而生，茁壯如草，而後開宗立派，廣收門徒，遂成一派之祖，世稱鎮元大仙。

那靈根極是神妙，成樹以來，約莫三千年前光景，竟開了滿樹繁花，幽香直達霄漢。花開三千年後，枝頭累累壓壓，又生出三十個果子，初時皮青毛澀，形如葫蘆相似，直至三千年間，漸次皮紅肉滿，方得成熟，只是堪奇那果子的模樣，竟如三朝未滿的嬰兒相似，生得四肢俱全，五官咸備。

眾弟子怪而畏之，俱不敢食。鎮元大仙笑道：「道祖嘗言：『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此果乃天地靈根所生，秉陰陽，聚混元，集恆德於一身，故其果實形似嬰兒之態。此乃造化之功，何足怪哉？爾等見不及此，便是無緣，可惜品嘗不得這仙家至寶了也！」

眾弟子將信將疑道：「此果端的何名？寶在何處？」

鎮元大仙笑道：「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長生得不了。這果子非有緣不得近之，若是有緣之人，把它那香氣聞上一聞，少說也能活到三百六十歲。若是吃上一個，便可壽至四萬七千年！這果子滋養之功過於大還丹，卻非金石煉製，乃是天然生成，可名為『草還丹』也。」

眾弟子大駭，相顧瞠目，跌足嗟嘆，只恨無緣。雖然如此，五庄觀弟子皆享遐齡，得道成仙者甚眾，久而久之，世人都道這裡住著一個萬年真仙，養著一棵長生果樹，便把這山呼為「萬壽山」，把那草還丹指形為名，叫作「人蔘果」。

鎮元大仙既為地仙之祖，度人無數，便生了與天庭結交之念。恰好一次蟠桃會近，人蔘果又值新熟，鎮元大仙恥於自薦，便打了兩個果子托南極仙翁子送上天庭，為王母賀壽。不料一番心意竟如石沉大海，玉帝並無片言雨露降臨，不由惱羞成怒，遂自號「與世同君」，教門人只拜天地，再不提天庭玉皇半個字，只與三清平輩論交而已。

後值佛祖安天，名動天下，設蘭盆相邀，鎮元大仙因受天庭傾軋，又與佛家同為西牛賀洲近鄰，便欣然赴會，見佛祖固然深不可測，座下諸弟子亦多有才俊，不由心生敬意，便深相結納，遂與金蟬長老有交。

後聽聞長老遭貶，鎮元大仙頗為挂念，常使弟子打探消息，知其西天取經，必取道萬壽山，便安心在此相侯，不料一等便是三百年，竟不曾候得長老經過，輾轉得知竟是遭了魔障，殞命九世，心下甚覺凄涼。

數年前鎮元大仙作客玉虛宮，聽聞觀音菩薩奉了佛祖之命，策劃金蟬長老再度轉世，依舊西行求法，護法者便是前番被佛祖鎮壓的齊天大聖孫悟空，料知悟空神勇，觀音多謀，此行可保無虞，心中自是喜慰，時常盤算路程，期盼故人相逢。

（本文節選自長篇連載小說《大聖心猿》第一百一十三回：黎山老母談舊事，鎮元大仙盼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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