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溪 童年鄉趣

梁馨月(廣漢)

如果閉上眼，讓你最難忘的，會是怎樣一番場景?是紅蓼花繁，黃蘆葉亂，還是霽天空闊，雲淡風輕?又或是孤蓬小舟，煙渚沙汀?輕風徐徐，夜深玉露，我閉上雙眼，眼前綠影蔥蔥，竹林茂盛，木門青瓦，低牆矮檐，淡煙流水畫屏幽。

外婆和外公住在遠離城市的一方農村裡，那裡是我小時候的勝地，是無憂無慮成長的地方。耳畔的風，迎面的雨，身旁的河，手邊的花，頭上的雲，腳下的泥，遠方的炊煙和外婆的呼喚，都宛如童年留給我的一顆糖，如今品味起來甚覺甜蜜。

外婆的院子落在一隅竹林深處，每次前去，要沿著一條小河，走過一條小路，踏過一方泥地，跨過一流小溪，路過幾叢竹林，推開一扇木門，越過低低的門檻，看得見的是草房子的屋檐，看不見的是二老百年相守的情誼。

那時的清晨，喚我起床的是炊煙的香氣，一碗柴火雞蛋羹藏著說不出的味道;那時的傍晚，呼我歸家的是天邊的夕陽，一盞院里芭蕉樹下的燈閃著道不明的溫情;那時的夜裡，催我入眠的是田野里蟲叫蛙鳴的旋律，一份鄉野的安謐有著寫不清的寧靜;那時的夢裡，清風與我作伴，落葉同我起舞，鳥蟲和我嬉戲，月亮罩著我，大地抱著我，連星星也對我眨眼睛。

春來秋去，四季輪迴，夏日的景色留給我最深刻的印象。當第一聲蟬鳴打破午後的安靜，夏日的芬芳便在這片小小的院子里熱烈起來。

院兒里的梨樹、芭蕉樹、柚子樹等，早已穿上青衣，在陽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油亮亮的光滑;門口幾叢茂密的竹子個個亭亭玉立，清雅脫俗，在炎熱的午後，染上幾抹綠意，存下一份陰涼;得了太陽的福，泥地上陽光斑駁，光影重重，這樣一幅天然的修飾，將簡陋的農家小院打扮得十分清新雅緻，頗有意境。

順著木門，幾叢牽牛花藤蔓順牆而上，纏纏綿綿，好不愜意。忽而到了房頂，卻變成鬱鬱蔥蔥的青草，那茂盛的野草彷彿在房頂上扎了根，隱了姓，埋了名，快活地生長起來，把整個房頂變成綠色的海洋。

撫著牽牛花藤，推開木門，打眼一瞧，閉眼一會，便知這是夏日裡最為清涼的一塊寶地。20多平方米的泥地上，各處撒著璀璨的寶石。定睛一看才知，原來是從竹葉里落下來的陽光。

環望四周，各處茂林修竹，鬱鬱蔥蔥，只留南邊兒和東邊兒兩個缺口。說有缺口，卻毫不突兀，青草尋著陽光的痕迹，從缺口處一股腦兒向外延伸，追到小路後向兩邊發散，去到了無邊無影的地界里。

這條小路什麼都缺，唯獨卻不缺綠。5米來寬的泥路，兩旁站滿了高大粗壯的梧桐樹，鳴蟬在上面停息，鳥兒在上面駐足，濃郁的五角大葉隨著夏日的微風相互摩擦，你擠我攘，發出「沙沙沙」的聲音，彷彿爵士樂里浪漫的鼓刷聲，讓人慵懶而放鬆。其聲伴著蟬鳴，和著鳥叫，組成鄉村夏日裡別具一格的交響樂。每至此，再忙的行人也不禁放慢腳步，更別提我，總是流連忘返。

順著柔軟的小路向西走，右邊是條溫柔的河，寬大概3米，深不足2米，魚蝦成群，水藻輕柔。偶瞥見河底幾個奇形怪狀的鵝卵石，禁不住又是一番出了神的瞧，卻是好奇又是膽怯。偶有調皮膽大的男孩子，脫了上衣便往水裡鑽，濺起水花，划起波瀾，一頭鑽進水裡，咕嚕咕嚕一串泡，又倏地打了個翻身，探出頭來，咧著缺牙的嘴巴，向岸上甩來一株濕答答的水藻，抬眼又不見了人影。風漸大，只聽得梧桐樹「沙沙沙」的聲音。

那裡一停，這裡一待，花花草草，流水頻頻。西邊的天已有了少女的紅暈，忽而又披上一層橘紗，夕陽露出圓圓的臉蛋，像嬉戲後睏乏的少女，依著綿軟的祥雲，慢慢歸家去。只見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只聞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夕陽薄暮，炊煙裊裊，鄉村多添了一分溫馨，更留了一份溫情。

不曾想過，當初不經意多看了幾眼的景色，卻成了多年後回憶里的感動。如今，那院，那檐，那屋頂，那土牆，那木門，那些竹林，那些野草，那些梧桐……雖已不再，卻總在夜深人靜時，隨一縷清風，在我心間吹出一層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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