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不能太霸道
之所以喜歡霍金，主要是緣於這個年歲的人，對無限遙遠的星空開始感興趣了。從小的時候數星星，北斗是什麼樣子，到現在思考星星到底有多大，質量有多密重，發光度有多強，看不到的星星後面還有什麼，黑洞在哪裡，外星人來過咱這麼等等不找邊際遐想。
起了這個念想，大概是基於兩點。一是，發現宇宙觀的大與小，對一個人的思辨能力和心胸有著很大的關係。面對無限大，你自然會感覺到渺小，隨之傲慢也會自覺地收斂，不再自以為是。原來過不去的事也都差不多能過了，以前覺得大的不得了的麻煩也隨之萎縮到小得不行，好多都變得不是事了。別看這麼一點點變化，可對心智逐漸退化的人來說，是非常管用的養老營養。面對無限，越來越感覺到自己的無知。這種提醒，使你再堅持固執偏執，不用別人說，自己都覺得沒啥意思。主動的心靈修行也就自然而然地開啟了。這亦是生命非常重要也相當關鍵的進步。
再就是，既然趴著牆頭能揣摩到死亡的距離，等到了那一天，自己大概能去哪裡，心裡總應該有個數吧。打小就聽說地上每死一個人，天上就會掉下來一顆星星。假如有天堂，那現在就得瞄好了位置踩准了點，別迷迷糊糊跑偏了方向，錯過了時辰，上帝把門給關上了，流落成孤魂野鬼，挺對不起自己的。
所以霍金對我很重要。既然人家是大神，天上地下的事都比咱明白，他說出來的話，發出的音，就得信。雖然懵懂著，也必須要當回事，理解了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
他的《大設計》第三章「何為真實」中，有這樣一段論證：設想有一個魚缸，裡面的金魚通過弧形玻璃觀察外部世界。它們中也出現了物理學家，決定發展它們自己的物理學，歸納觀察到的現象，建立能夠解釋和描述金魚們通過魚缸所觀察到的外部世界的物理學定律，能夠正確預言外部世界的新現象，並完全符合人類現今對物理學定律的要求。
霍金認為，金魚的物理學肯定和人類現今的物理學有很大不同，因為金魚觀察到的外部世界要經過了玻璃的折射。緊接著霍金提出這樣的問題：金魚物理學是正確的嗎？
根據人類的思維標準和慣性，想都不用想，立馬否定。理由是跟我們的物理學定律不一致，絕對是不符合客觀規律的偽科學事實。
可稍微冷靜地想一想，我們相信的所謂客觀規律，是基於我們對人類所觀察到的外部世界的一種描述，並習慣將這種描述定義為真相，也是不容置疑的客觀事實。把所有不一致的觀察，包括金魚物理學家，或來自我們的先人對世界的描述，都判定為是荒謬的。
所以霍金又問道：何以得知我們所擁有的，是沒被歪曲的實在圖像？就是因為金魚的實在圖像與我們的不同，就可以肯定它比我們的更不真實嗎？這是非常狠的深刻的質問，背後的意思是，為什麼不能設想，人類現今的生活環境，也是一個更大的金魚缸呢？
霍金閑著沒事，非要為金魚物理學，爭取到和人類物理學平等的地位。所以有人說他不是人類，這多少是有些道理的。
他鋒利地以托勒密的地球中心說與哥白尼將太陽中心說，兩種不同宇宙模型來說事，這都是當時人們對所觀察到的外部世界，進行有效的描述。霍金追問道：這兩個模型哪一個是真實的？他這種問話的本意，跟金魚物理學是否正確，其實是相同的。
在哲學體系里，一直存在著實在論和反實在論之爭。實在論就是我們熟悉的唯物主義，相信存在著一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外部世界。不管人類觀察、研究、理解它與否，它都同樣存在著。反實在論則認為，在一定的約束限制下，否認存在著這樣一個「純粹客觀」的外部世界，只能在感知的意義上，承認有一個外部世界。
由此看來，霍金是一個典型的唯心主義者，他所堅持的是，存在就是被感知這一信念，不存在與圖像或理論無關的實在性概念。這段霍金公案的要點在於：今天描述的外部世界圖像，並不是終極的，也不見得是靠譜的。既然歷史上有過各種不同的圖像，今後也還會有無數多的新圖像。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所有的圖像在哲學意義上講是平權的。觀點推到這裡，結論也就出來了，金魚物理學和人類物理學的平權必須是一樣的，誰不服，就跟誰翻臉起急。
霍金這個哲學觀點給我們啟迪的是，中國古代方術是否屬於封建迷信或所謂的糟粕，是偽科學或民科，這就得重新說道說道了。也就是說，雖然今天我們所接受的，是由牛頓和愛因斯坦等一些科學天才們提供的圖像來描述外部世界。可古代中國人則用《五行志》、《易經》所提供的圖像來描述他們所面對的外部世界，有太大的區別嗎？
從另一個角度講，中國和西方在外部世界圖像上的觀察，還是有差異的。人
們通常會認為，古代中國人專註於知其然，不在乎知其所以然，主要心思放在外部世界是「如何」運行這方面上的。但是中國人的處理知識的風格，卻有他獨特之處，從古到今，時時地綻放博物學之精彩精神。
而以希臘為源頭的西方知識傳統，首先在意的是知其所以然，從世界「為何」如此運行切入，然後來指導「如何」運行這回事。學者們精心致力於探求各種事物之間的相互關聯及因果關係，自古希臘開始，西方哲人即孜孜不倦地建構各種幾何模型，以此來說明我們所見的宇宙如何運行。
看上去倒是像這麼回事。然而如此簡單的優劣結論未必能夠成立。以天文學為例，古代中國人並不致力於建立幾何模型去解釋七政，即日、月、五大行星「為何」如此運行，他們用抽象的周期疊加方法，同樣能精確計算並預報任意時刻的七政位置。最後古希臘天文學家，也是按照這種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的。
由此我們不能簡單定義，「為何」一定比「如何」更高級。這是東西方地域差別，決定了思維方式和方法論的天然不同，很難說哪個好哪個差。這叫小雞不撒尿，各有各的道。
比如說神農嘗百草，就是富有博物學色彩的實踐。神農通過這種活動，得知哪些草能夠治病，哪些不能治病。顯然沒有致力於解釋「為何」某些草能夠治病，而某些則不能，更沒有工夫非要去建立模型以說明之，反正把事辦得妥妥的就OK。
對於中國古代以四大發明領銜的各種技術成就，那是牛逼了好長時間，誰都不能說個不字。用我們今天的邏輯，這些技術成就背後的理論支撐是什麼？通常我們會不加思索習地認為，當然是科學嘍。但只要有心地往前捋，現代意義上以實驗和數學工具為特徵的科學，頂多也只有三四百年的歷史。你無論是看東方還是望西方，無數在現代科學出現之前的種種技術成就，該如何去解釋。比說，歐洲那些古老的教堂的巨大的石質穹頂現世時，現代力學理論還不知道在哪，萬有引力是何物，也根本就沒有人知道。
再說咱們的都江堰，李冰父子在公元前三世紀就把這事給辦了。這種大型水利工程的體量，當時在全世界可堪稱是No.1。那背後支撐的理論是什麼呢，那苦逼的父子倆，不可能懂得什麼是靜力學、重力學、流體力學、結構力學等。我們今天能猜想到的是，他們可能精通陰陽五行，周易八卦。遺憾的是，在今天很多人的觀念中，易經、陰陽五行之類很容易被歸入迷信糟粕之列。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今天很多人完全被科學洗了腦，其他的都不相信，包括宗教。也搞不明霍金連正常的語言都表達不了，卻比我們這些整天都在說人話的，把事理掰扯的這麼清楚。
同理，在晚清西醫大舉進入中國前幾千年間，中華民族的健康，那可是全靠中醫伺候著，最多時候的人口數量已達四億之多，這不可想像。如果我們死命地堅信科學則存，非科學則亡這個觀點，否定中醫沒有科學理論做背景支持，你我的祖宗，說不定在哪個鏈條上就掛掉了，今天也就輪不上我們在此說三道四了。
本來一種文化不見得完全可以解釋另一種文化。在中醫和西醫眼中，人體也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故事。一個從察覺到經絡和穴位入手，一個卻只看到肌肉、骨骼、血管、神經等。可由於我們的思想和意識作怪，很難將人體視為一個純粹的「客觀存在」。以霍金的理論，支撐中醫這個技術體系的陰陽五行理論，就是人類用來描述外部世界的圖像之一，雖然這個圖像我們今天已經很少使用，但它有著極強的哲學合理性。
中醫可以說成是科學嗎？如果不是，那單靠陰陽五行作為中醫的理論支持靠得住嗎，這是個問題。可屠呦呦以青蒿素獲了諾貝爾獎，讓這件事就說不清楚了。但有一件事可以說明，即不該再簡單化地以現代科學為標準，去削足適履地衡量從古到今，天下所有的技術成就。企圖強制性地將這些人類科技碩果區分為「科學的」和「非科學的」，以此來決定我們對某項技術成就，是支持還是反對，是重視還是冷落，這相當無趣，也傻得很。
先人們的外部世界圖像，在今天這個以科學為霸主的現實社會中，仍有著積極意義。這樣一種能夠容納怪力亂神的外部世界圖像，至少是當代科學狹隘和傲慢的解毒劑。不能再把當代科學理論不可解釋的現象或事物，都認定是偽的，不可能真實存在的價值堅決予以否認，比如對於UFO，比如耳朵認字之類的人體特異功能。
當今主流科學很霸道，寬容和開放度實在不敢恭維。即使親眼看見，眼見也不能為實，生硬地統統都斥之為偽科學。他們如此僵硬的立場也是可以理解的，心裡的小九九大致是這樣的，當代科學理論不能解釋的現象或事物存在，即意味著對當代科學至善至美、無所不能的形象和地位構成了挑戰，這打死也不能容忍。
其實科學哲學早也早已認為，偽科學與真科學之間至今都無法划出明確界限。今天，好多怪異得無法解釋的世界圖像，完全可能被明日的科學理論所解釋。
當今科學如此瘋狂，明日的科學必會更加地囂張。成也是它，敗也是它，對此霍金早已對人類提出警告。我現在誰也不服，只服霍金。可他飛走了，把我閃在這了。沒辦法，只好扶牆。
於懋
真名於懋，自嘲是傻懋，江湖上大人小孩都稱呼為懋哥。
可以確認的身份有社會閑人、文化雜種、投資人。靠著特不靠的譜，著著特不著的調，裝著特不裝的逼。吃喝玩樂樣樣精通，一不留神還弄出幾本破書。只想低調地做一個不是名人的名人，不是個東西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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