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視野:折一枝柳 送君遠行
折一枝柳 送君遠行
柳樹還是棵文藝樹,如同文藝青年,多愁善感,脆弱婉約。柳樹同長亭一道成為古代寄寓送別的兩大物體,說不得,一說滿眼都是淚。
春天來了。最早傳遞春消息的大略是柳樹吧。民諺云:「五九六九沿河看柳。」當世間萬物仍處在冬天的枯澀蕭條之時,柳樹卻冒著嚴寒搶先報春。河邊的柳枝悄悄吐出金黃色的嫩芽,讓人在不經意間一瞥,好像柳樹上籠罩了一層淡淡的黃色煙霧,心中立馬湧上歡喜,春天來了!
現代世界由於科技的高度發展,時空的概念已與古代大不相同,天涯變成咫尺,一日可以秒殺。唐代時期,宰相李德裕被貶發配到海南島,寫了一首詩《登崖州城作》:「獨上高樓望帝京,鳥飛猶是半年程。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繞郡城。」從帝京長安到海南島若是鳥飛就需要半年,在那個時代,海南島簡直就是天之涯,海之角,遠在天邊,遙不可及。如果從長安出發,即使騎驢坐車,走走停停,到達海南島差不多需要一年時間。而今,從西安坐飛機到海南三個來小時即可到達吧,連構思一首詩的時間都不夠,欻一下,到了!因此,現代人的離愁別緒被大大稀釋了,到哪兒去,拎包就走,「既無風雨也無晴」。即使你的親人遠在地球的另一端美國,也可隨時視頻通話,宛在眼前。如果實在思念難遏,只要不差錢,坐上飛機十幾個小時即可團聚。
現代的生活方式也改變了人類的情感方式,我們已很難理解古代何以將送別看得如此重要,那種依依不捨,那種執手相看淚眼,那種行行復行行,那種長亭更短亭。因為啊,「此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這一別,可能經年不見,或許就是永訣了。比如,李白24歲「仗劍去國,辭親遠遊」,父母依依不捨地送行,誰能想到,兒子遠去的背影竟是永遠消失在塵世中了,再也沒有團聚的機會了。那個時代,交通不便,音問相隔,生命無常,加上戰亂匪患,人生常有忽忽如寄的無助與空茫感。所以,「悲莫悲兮生別離」,送別僅次於永別,成為古人最傷感的事情。「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柳永)「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李白)往往是送了一程又一程,分外珍惜眼前的分分秒秒,說不完的話,訴不完的情,實在難以開口道再見。杜甫寓居成都時,受到朋友嚴武的悉心關照,嚴武奉旨上調京城做官,杜甫深情相送,從成都一直送到綿州,成都距綿州多遠呢?270公里!在綿州,地方長官設宴招待二人,二人本欲就此別過,但實在難捨難分,杜甫又一直送到綿州城外三十里的奉濟驛,方依依惜別,留下一首《奉濟驛重送嚴公四韻》:「遠道從此別,青山空復情。幾時杯重把,昨夜月同行。列郡謳歌惜,三朝出入榮。江村獨歸處,寂寞養殘生。」哎呀,老弟你走了,我獨自回到居處,殘生就在寂寞中打發度過吧。此詩表達了一種極其深厚的友情,令人動容。有句話叫「送君千里,終有一別」,看來也並非誇張,送別,在古代是一件非常隆重的事情。不像現在,能把友人送到機場、車站已是十分難得。
古人送別,因情感濃烈,特鄭重其事,特有儀式感。秦漢時期為驛傳信使提供館舍和給養服務,大約每十里設一亭,以後便成為遊人駐足和送別的特殊場所。「長亭」不僅是信使驛站,更是情感驛站,成為飽含濃郁情感內涵的送別符號。《西廂記》有一折戲「長亭送別」,老婦人說道:「今日送張生赴京,十里長亭,安排下筵席。」接著是一段著名的小令:「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古時的長亭送別詩很多,近代大文人李叔同那首膾炙人口的「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題目就是《送別》。
除了在長亭這樣一個特殊的地點深情相送,古代還有折柳枝贈予遠行人的習俗,以表達內心的祝福。為何要折柳枝?柳,「留」也。柳枝柔軟,隨風飄拂,有一種依依不捨的眷戀之態,與離別的心態相吻合,《詩經》即有「昔我往矣,楊柳依依」的句子,景與情合,情景交融。清朝褚人獲在《堅瓠廣集》中雲「送行之人豈無他枝可折而必於柳者,非謂津亭所便,亦以人之去鄉正如木之離土,望其隨處皆安,一如柳之隨地可活,為之祝願耳。」這個解釋或許有些道理。農村出來的人都知道,在所有樹種里柳樹是最容易成活的,隨便插個枝,不久就冒芽了,生命力很是旺盛。李白《憶秦娥》詞曰:「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折柳送別成為一種文化習俗,沉澱在文人墨客的詩情文意中。還有一首無名氏的《折柳》云:「跋山涉水輕別離,天涯芳草亦萋迷。只因登程常折柳,橋畔岸邊皆禿枝。」王之渙《送別》雲「楊柳東風樹,青青夾御河。近來攀折苦,應為離別多。」送別的事情太多,大家紛紛折柳相贈,弄得柳枝都禿了。
來源:《中國國門時報》
作者:劉江濱
編輯:蘇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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