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房子不僅是造房子，也是造人造世界
王澍的《造房子》算是一本雜文集，囊括了他這些年對於中國建築的一些思考。他沒有陷入西方建築的怪圈，也沒有拘泥於中國古建的窠臼，而是探討了當代究竟應該怎麼處理建築、環境和人性之間的關係。從學生時代開始，他就對中國建築現狀深惡痛絕，直至今日，他也一直保持自己邊緣化的特點。但是這種特立獨行讓他避免了被開發商和政績工程逼迫的風險，能夠造出心中的好房子。從寧波博物館到中國美術學院象山校區，他的作品得到了業內認可，並作為首位中國人拿到了全球最高建築學獎。
就像所有的建築大師一樣，他執著於自身文化背景，想創造出一種當代中國應該有的建築風格。他從美術入手，以古畫為依託，尤其是五代至南宋的名家畫作。不僅僅研究畫作的美術價值，他對於古畫中人、建築和自然三者之間的關係非常著迷；其次他深挖園林，想要探究古代工匠和文人二者如何互動；最後他深入一線，和政府合作，直面拆遷、改造老城區等現實問題，看到當代中國人面對房子的複雜感情。造房子，其實背後是要造一個小世界，見天見地見人心。
他強調個人經歷的重要性，這讓我想起了我從小住過的各種房子。小時候老家的窯洞，拱形的洞面優雅簡潔，後來看到了西方教堂的飛扶壁，才發覺窯洞和飛扶壁的力學原理相同，而黃土的特性又讓其避免了飛扶壁的繁雜；火炕則兼具了卧室和廚房功能，空心的結構能夠最大限度利用熱量；房子的原材料全部取材黃土，省時省力，和周圍環境完美融合。後來搬進了大瓦房，瓦房是硬山頂，大樑上頂時要放一掛鞭，身裹一縷紅布的大梁被幾個人抬起，表情嚴肅的木工一聲令下，穩穩上頂。院子里種了果樹，還有奶奶養的雞、鵝、豬、狗。每天清晨在雞鳴中起床，打開房門能聞到蘋果的清香，微微晨霧中母雞在地上啄食。要上學了，搬進了縣城的平房裡。每家可以用兩間，中間打通。家人後來在門口搭兩個小房，一個做儲藏間一個做廚房。因為是磚混結構，我最喜歡在磚頭縫裡藏東西，比如零花錢和水滸卡，自認為比哪裡都安全。接著搬進了家屬院，我家在一樓基礎上加建二層，父親和施工隊討論方案，在反折樓梯下做了衛生間和儲藏室，二層頂上打拱，院子鋪馬賽克大理石，門口放置石獅子，並且在門樓鐫刻家風「平和是福」，我覺得這是整個大院最好的改造，鄰居看到紛紛過來取經，我父親也紅極一時。最後搬進了樓房，有物業有暖氣。城市化的發展帶給我們生活上的便利，但是離自然越來越遠。小時候從窗檯看出去，是大山是果園，是若隱若現的黃河；現在看出去，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大樓。以前蓋房子是全家出動，家長和工匠反覆溝通，每家房子都不一樣；現在交給我們的都是成品，房子的外觀和功能只有開發商說了算，而開發商呢，自然以利潤最大為目標，美感和實用性無從談起。
不過近幾年大家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了，老家開始搞旅遊開發，將窯洞進行現代化改造，鋪上瓷磚裝上空調，仍舊保留了拱形外觀和土炕，算是把黃土高坡這一種獨特的建築形式保留下來，搭配黃河鯉魚和山西美食，建立黃河濕地白天鵝保護區，形成了良好生態。去年回家，我發現旁邊搞了一個西式別墅區，黃土高原景觀里出現一批西式建築，有點不倫不類的感覺。只是聽說別墅賣得不錯，窯洞旅遊也紅紅火火，也算是中國特色吧。我在想，如果能夠設計出更符合黃土高原特色的別墅，那就更完美多了。祖籍山西的王澍，不知道有無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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