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腦子肥皂泡的老男孩
我們的確只是一堆
不為什麼而閃爍的
泡沫
——洛夫
多嘴
與荒野
陳鴻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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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比賽只剩最後10秒鐘。
足球劃破天空，朝球門旋轉而來，眾人發出驚呼，幾乎所有人心裡都斷定這是個無法接住的球。
一個身影快速地移動，起跳。在球即將入網的電光火石間，兩臂上伸迎球，當手觸球的剎那將球接住了，順勢屈肘下引，將球抱於胸前，身軀在慣性的作用下在草坪上滾了兩圈半，停住。
球場兩邊頓時爆發出歡呼聲。
1號守門員，再一次憑藉自己敏銳的判斷力和高超的撲救技術，為自己所在的隊伍爭取了最後一分之差的優勢。
隊友們歡呼著把他擁在中間，分享著勝利的喜悅。卜如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困惑和陰鬱一閃而過。
-2-
卜如回憶著球場上最後的那個瞬間，身子陷進皮質沙發里，同時陷入沉思。
球受力脫離對方球員的控制，從半空飛來時，在操場邊上嬉鬧的小孩子鼓著嘴呼出一口氣，往天空的方向吹起了肥皂泡。腦海里的預判信息如同那些泡沫一般，從腦海的某個連接端湧出來，堆積膨脹。
如果試著探進其中一個泡沫，你會看到卜如奮力向前撲去，但是就差那麼一個3°的角度差，雙手和球擦過，這一場他們輸了。
而在鄰近的某個泡沫里，卜如精準地判斷了角度的差異，確定好接球點後，穩穩地接住了球，這正是卜如今天所選擇的那個泡沫。
在對方球員的腳發力的那一刻，球的軌跡已定。接下來卜如每一個行為的偏差都會導致無數個平行宇宙的產生。對於普通人來說，某個選擇會把他分配到某一個宇宙中去，並且本人絲毫感受不到世界的分裂。
而卜如所做的，只是在那之前成為一個偷帶望遠鏡的觀鳥者，和分裂的時間點離得遠遠的，在不嚇跑鳥兒的距離進行觀測，從而做出最優選。
-3-
從記事起，這些肥皂泡就存在了。
和小夥伴玩剪刀石頭布他從不會輸；幼兒園老師第一次教1+1，他只瞅一眼就能看到結果，雖然在此之前他從不知道2的含義；賣煎餅果子的老爺爺會在哪天清晨出現在街角，卜如總是能搖頭晃腦地推斷出來，便成了爸媽會和鄰居吹噓的談資。
「街上路過的哥哥長得小姐姐們一樣漂亮呢！」「以後有機器人幫我們做家務，再也不用幫忙洗碗了。」「車子沒有輪子，還滿天跑，到時候我要給爸爸媽媽買一輛…」
大人們還常常摸著他的腦袋，「真是個比詩人和夢想者都有著更豐富的想像力的小孩。」
直到老爺爺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出現，「老爺爺昨晚從樓上摔了下來，地上紅紅的一大片，有白大褂叔叔阿姨，還有幾個老爺爺的兒女在旁邊吵架…」
他表達了自己的「看」法。在父母投來看怪物般的怪異眼神後，他才終於意識到並不是所有人的腦海里都有那些神奇的泡沫。沉默是最好的選擇，這讓他免於被帶到精神科醫生的桌前。
-4-
卜如擁有著超能力般預判未來的能力，卻並不能像超人那樣拯救或者改變世界。因為他僅能看到自己的最佳答案。
交聯感應到所有平行宇宙的卜如，掌握著未來所有的可能性。憑藉觀測，他可以排除一切情景的未知與不確定性。只要他想，就可以極大地避免生活的失敗。
就像作弊一樣，卜如常常這樣想。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個熵值趨向於零的人。
違反規則的行為，必定帶著某種隱藏的反噬。每一次的探知，面對的都是無窮個可選擇的未來。而隨著年歲的增長，他發現如果不對泡沫加以控制，面對的將是指數般增長的不確定性，一幀一幀信息像是衝過急彎，撞碎在冰山上，幻化出無窮無盡更多的幻影。
一個圓，在平面上鋪展開來，越畫越大。跨過家長里短的日常生活，跨過夸父倒下後桃花園和夸父山，跨過愛因斯坦黑洞合併的引力波嘆息，把不確定緊緊攥在圓的掌握里，同時觸碰到越來越大的未知。
他同時也是一個熵趨向無窮的人。稍不注意，就被反噬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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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生活中的許多事情上，他盡量不探頭去看那些湧出來的泡泡。
像今天比賽結束後遞來一瓶礦泉水的那個女孩——
口渴的他下意識接過了水，溫柔的音色在耳邊響起。
「真的很厲害！你怎麼會知道球從那個方向過來？」
這個女孩他有印象，同一年級，不同專業。是舍友們常常掛在嘴邊討論的那種女孩。女孩說話的時候眼睛裡有星星。的確，她笑起來很好看。
「那…接下來就多多指教？」
聖誕樹上掛著閃爍的小彩燈，背後商場里傳來鈴兒響叮噹，男男女女挽手而過，此刻溫馨的氣氛達到了頂點。女孩把臉藏在大束的紅玫瑰後面，花瓣上還有剛噴洒過的露珠，他早就知道她會答應。
「這次旅行我還想去下次的沙灘，好不好？」
女孩說喜歡看他穿白襯衫和白球鞋，戴著她送他的手錶。那時，她光著腳踩在細軟的沙子上，又忽地跳進冰涼的海水裡，濺起淘氣的水花。那時，兩個牽起手的影子被陽光拉得老長。
「你說這個弔橋會不會突然某條繩子磨損了，或者木板塌掉了！或者我又傻傻地摔倒掉下去！萬一真的發生了，你一定要抓住我的手！」
繩子很結實，木板承重能力很足，所以不可能會掉下去，但是你的手我也會一直牽著。弔橋晃著晃著，身下就是萬丈深淵。卜如溫柔地直視她的眸子，這樣回答。前三句是他親眼所見，但在最後一句上，他撒了謊。他不敢去看。
「你說讓我留下來，我馬上就可以放棄交換的名額。」
黑夜裡看不清女孩的表情，但能從她微微顫抖的話語中聽出哭腔。但卜如猶豫了，他們都是個性獨立的人，時間和空間的距離讓分手成為今後所有可能里必經的景象。
卜如想起了《西西弗的神話》。那個終日周而復始，不斷重複著把石頭推上山頭的西西弗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你知道它的終點是什麼樣的，你知道它的嘗試過程甚至毫無意義。
「我希望你留下來。」這句話沒有說出口。
女孩為他留了下來，而放棄了自己喜歡的交換項目。接下來順理成章的畢業，工作，柴米油鹽。女孩的工作一直不順利，他們爭吵，互相指責，雞飛狗跳。直到她說彼此都要冷靜一下，提著箱子搬出了合租的公寓。
-6-
城市在橘黃色的晨光中醒來，天光漸亮，樓下兩排的街燈噗閃著，滅了。
卜如從沙發上起來，如同默默咀嚼完自己半個世紀人生體驗的老人。走到窗邊，定定地站著，看著城市孤島的遠方邊界處，灰色的蒼雲騰起來，終究湮滅在黑色的黑夜裡。
打他一出生，就註定是個老小孩。
照例，他沒有接過那瓶水。
- 有點話說 -
咳咳，這次的推送竟然是一個意識流的傳播學作業！
希望以下能夠幫助大家更好地理解這篇奇怪的文章所想要表達的意圖：
熵，最初是一個熱力學概念，表示體系混亂程度。後來被引申到各個領域——
例如在生態學中，熵是生物多樣性的指標；而在傳播學中，則表示一種情境的不確定性、無組織性和模糊性。
根據香農-韋弗的定義：信息是用來消除不確定性的東西，而傳播的主要目的是減少熵值。一如新聞，打消了人們對於某個事件的多面猜測，降低了熵值。（因此新聞建立在真實的基礎上，才會擲地有聲）
如果我們把人的大腦看作一個信息系統，從嬰孩到暮年，人的一生經歷的不確定場景越來越多，他的混亂程度也會越來越高。
那麼，會不會有這樣一個擁有超低熵值的人，他能夠掌控並且消滅所有的不確定性？為了支持這樣一個場景，我在這裡引入四大類之一的量子力學平行宇宙詮釋，也叫多世界理論——作為使其熵值降低的基本框架。
但是實施起來，你會發現，這種一眼望到頭的人生的可怖。當他知道所有方向的結局後，他的選擇依託於心，卻成為另一種唯心的不確定與混亂。
當我企圖用物質的世界觀去衡量人心時，卻發現精神這個變數讓我們無法合理判斷熵的極大或極小，這就是文中所說的主人公是個熵接近於零卻又無窮大的原因。
至於你問我為什麼偏偏這個人會擁有這種超能力？
...
因為他是從我的腦洞里蹦出來的啊(攤手
▲皮這一下很快樂
如果大家對 [平行宇宙] 或者 [熵] 的概念感興趣，不妨到知乎搜索關鍵詞，相信會有很多有趣的解釋（對，我就是懶）。在這裡也分享一篇關於平行宇宙的四大類理論的文章：漫談平行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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