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得丑本身就是一場災難

據說，論人生上的形勢，長就一張好臉的是往往要大好於一張醜臉的。

關聯這類話題的文章，記得自己曾經是做過一隻的，對象似乎專門是對準文人似的。至於這做文章，宛似婦人的做菜似的，後來就不免記不住原來的。別人是怎樣的，不得而知，但，這卻是我的客觀現實，大抵是銷售不出去的因素，於是這樣隨便。

隋文帝楊堅的獨孤皇后性妒，是舉世矚目的，所以首開科舉，指不定就是窩憋得難受，閑坐燈下，突發奇想：老娘兒們不讓老子招待別的色婦，招攬士子可以不？科舉在唐宋昌大起來，使天下才子「盡入我彀中」。接下來的朝代的科舉取士，是稍有一些變革的。

據說，明朝的狀元郎几几乎就是好臉先生。

朱元璋開張明代科舉，在狀元的人選上，開了選美的先河，遂成先例，這是洪武四年上的故事。

建文二年的一次科舉，單以才具稱量，準擬王艮來做狀元，不曾想，同科的胡廣有一張極品好臉，於是順風順水替代了王艮。

看起來，真不是朝廷的偏心，卻是胡廣來了，倘其不來，王艮的狀元跑不了。

正統元年，醜人周旋、美人周瑄同科參考。他們的名字近音，把大學士、主考官楊士奇害苦，一時疏忽，票擬周旋第一。傳臚下來，發現錯點，舉國「輿情悵然」。把這醜人扶持上去，不承想，引起了眾怒。雖則成全了一個醜人的一隻好夢，這怕不是一件好事。我在想，周旋很可能是沒有做到附馬爺的，公主能慣看他的臉譜？仕途也未必一路福星。手頭沒有這一面的資料，不便多說，這樣說，也是無稽之談。

唯其如此，皇帝所以不大相信主考官，自有他的良法：派出去太監，親往查看。醜人的悲劇於是接連發生：狀元水平的張和，因著一雙翳眼，連一甲也不給予，降為二甲一名；才高八斗的跛人豐熙，下降到榜眼。

到了清代，也有這一面的成例。比如說，乾隆年間，江南才子劉鳳潔獨目北上，成績頗不差，可是，有人十二分地討厭他的真面目。乾隆獲知消息，也犯嘀咕：教這樣子的一個人來做朝官，也實在不成體統。起意打發了他：擬在殿試時，戲考聯對，叫他識趣而退，大家都好下台。君臣兩回合戲對，成一時美談：

獨目不登龍虎榜，下民知曉？

半月依舊照乾坤，皇上明查。

東啟明，西長庚，南箕北斗，誰是摘星手？

春牡丹，夏芍藥，秋菊冬梅，我乃探花郎。

上層人是可以隨隨便便調戲下層人的，反過來，是萬萬使不得的。

面對這當面捉弄或羞辱，不在少數的下層人往往覺得卻是極難得的恩寵，或者山呼萬歲，謝主降恩；或者帶回家去，說與一家大小共樂，甚而至於健聲傳播江湖上去，以博取大眾對於他的奉承。說起來，這是中國人的一種極宏大的癖性，在民族之林中，是獨一無二的。

乾隆爺自有乾隆爺的心意，前面說了，是要驅逐人。劉氏自有劉氏的心意，來都來了，無聲無息地退出，也對不住十年寒窗苦，真不取，老子也從此就不來了。

醜人的一種天然命運不免就是要聽見別人千百次的嘲笑。這別人中，有可能也包括著自己的父親大人，或別的三親六故、左鄰右舍。

丑者的淡定往往就是這譏諷培養的結果，說起來，卻是一種成全。

在良好一面的選拔上，醜人往往少些選擇權和被選擇權。在惡劣一面的選拔上，比如說，去做掏糞工、下窨井一類，則機會有增無已。

至於讀書，這大千世界是無法取消醜人的資格的，無人搭理他，醜人只有勤苦讀書，以求壯大自己的購買力。美人的境遇則大不同，有人請他去吃酒，有人請他去戀愛，有人請他圍坐牌局，有人請他危樓賞月……相形之下，他時間少，心也不靜，讀書的質和量每常大不如醜人，文考自然有些差異。到了面試環節，美者、丑者邁步上場，眾考官紛然發生「一則以喜，一則以憂」的情緒，是大有可能的。可以說，醜臉的評委列座其中，也是中看美人，痛惡醜人的，他對於同類，並無「同懷視之」的心意。

祖宗之例不可違，是理所必然的。說起來，也是人情之常，怪不得別人。舉世有聞選美比賽，並無選醜比賽，就是有，報名的人物怕也不多，不在證明著什麼嗎？

一到頒獎時刻，被叫去協助頒獎的，往往統一是挑選出來的一溜美人兒。

某觀察家說：同樣是一個婦人，色婦升職的機會往往巨大於他人。

平庸婦人辛辛苦苦幹上十年八年，往往不如色婦一單生意的功效。說起來，是也怪不得別人的，還是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吧！

總而言之，統而言之，在總體上，美人的命途往往是要甚好於醜人的。既然有這樣的規律，奉勸一切男女：在嫁娶時，相宜揀擇好臉人物；面相不好的人口，在有的選拔賽上，最好不要進去。

或者說，做人是困難的，做醜人則更加困難。

所以我說，長得丑本身就是一場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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