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故事：忍冬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大年初一，王小義帶著妻子兒女到二叔家去拜年。
敲門前雖然早有料想二嬸病情嚴重，年前住了幾回院，每況愈下，但進門後的情景還是驚了一下。
家裡瀰漫著一股中藥夾雜消毒水的味道，桌子上零零散散地擺滿了標著各種難認名稱的藥盒，門口還堆著幾箱沒有拆封的成人紙尿褲。
王小義有些恍惚，頭頂上方華麗的水晶吊燈蒙上一層灰塵，折射出昏暗的光。他抬頭看了看，好像瞥見水晶燈里有隻灰蛾子，撲稜稜地亂飛，一瞬間，一股充滿寒意的電流蟄了它一下，他像只受驚的鳥抖了抖身子，飛到了生命的盡頭。
二叔身子有些佝僂，或灰或白的頭髮貼在頭皮上，鞋拖拖拉拉地掛在腳上，手裡拿著剛給二嬸換洗的尿布，還沒來得及晾上。見小義一家來，寒暄了幾句，就聊起了二嬸的情況。
二嬸情況不好，病得厲害。先前還能坐在輪椅上，現在只能卧病在床，也只有在傍晚清醒一會兒。
二叔領著小義一家來到卧室門口。這間卧室完全是病房，床是為了便於喂飯買的醫院的摺疊床，一側是掛點滴的支架和輪椅。
小義的兩個女兒在門口看了她們二奶奶一眼，便不敢靠近。
她們的二奶奶不再是去年過年來拜年時那個拉著她們的手，笑眯眯地問她們學習累不累的那個人了。
眼前的二奶奶有些可怕，仰躺在床上，頭髮快掉沒了，眼睛只能在眼眶裡輕輕轉動，間或一輪，眼神渾濁，蒙上了白布一般，收斂了生的氣息。
疼痛的折磨讓她看起來有些奇怪詭異。
小義的妻子俯下身子，問：「嬸子，你還能認出我來嗎？」二嬸迷糊了一會兒，定了定眼睛，吐出了一聲小義。
大家走出那間屋子，小義的臉色凝重，他的妻子眼眶發紅。二叔最後走出來，駝著背，一副要哭不哭的悲戚表情。
他坐在椅子上，擺弄了幾下桌子上的葯，說：「這些葯不便宜啊，是小飛從上海給寄過來的進口葯，每天都要喝這麼幾種，唉，伺候你二嬸不容易，每次喂這麼一小包葯就得半個鐘頭，更別提喂點飯了，還不能急，得慢慢喂，要不就嗆著吐了。」
二叔苦著臉，邊說著邊用手扶了扶頭，用掌捋了下光禿額頭後的幾縷頭髮，嘆了口氣。
小義聽了心裡也是酸酸澀澀的不舒服，目光向茶几上一掃，一個敞開著的厚厚的筆記本牽動了他的注意力，上面寫著各種各樣的藥方以及利弊，字跡很認真，彷彿這真的有用。
二叔像一個虔誠的教徒一樣苦苦祈禱，一邊絕望，一邊可憐地期望，希望可以抓住一線生機。
小義頓了頓，問二叔：「二嬸病的這麼重了，小波和小飛回來照顧來嗎？」
二叔悠悠地嘆了口氣：「能怎麼辦呢，小飛在上海，年前已經請了好幾個星期的假，總不能一直這樣啊！小波剛生了孩子不久，這半年在婆家也不好過，都指望不上啊。你二嬸算幸福的，至少生病的這八年有我照顧她，以後我要癱在床上，哪有人這樣照顧我啊！」
小義看著昏黃燈光下的這個老人，真的是老了，即使坐在椅子上腰還是蜷曲著伸展不開，衣縫間露出半截膏藥。
然而，他還要沒日沒夜的照顧著一個將死之人，即使兒女雙全又怎能安享晚年呀。
小義一家起身離開，走出門口時，望著二叔說：「嬸子已經這樣了，你也要照顧好自己啊。」
二叔有些哽咽，擺擺手說：「走吧，我一會兒還得給她打針，醫生不敢來家打針，我學了學，最近能自己給她打針了。」
小義走出去，回頭望了一下二叔，裹緊了衣服，心想：這個冬天冷的要命。
然而，就在幾天後，小義接到了電話：「小義，你二嬸沒了，快過來吧。」
小義聽到這個消息，內心咯噔一聲。
過後的兩天，整個大家庭的人都沉浸在哀痛中準備著喪事。
第三天舉行葬禮，小義看到二叔的小孫女從上海過來了，小外孫也來了。
小孩子沒有死的概念，他們只是含糊的看著，大人啼哭時，往往跟著大人一起啼哭；但只要眼淚一干，他們就會到一旁玩耍。
小義這時腦海中突然想到了華茲華斯的一首小詩「一個單純的孩子，過他快活的時光，興匆匆的，活潑潑的，何嘗識別生存與死亡？」
相比較孩子，大人則都一臉肅穆悲痛，顧忌著樓道里的其他住戶，來弔唁的人都嚶嚶的壓抑著哭著，互相寬慰著。
一個人的一生就在這樣的嚶嚶聲中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小義看到今天的二叔沒有哭。或許，已經在黑夜裡哭過了吧。
相反，二叔今天有些忙碌，本沒有要忙的事情，可他偏要自己下樓去丟垃圾。
或許是平日里照顧二嬸習慣了，一旦停下來他反而感覺空蕩蕩的。
葬禮剛結束，小飛就背起行李，帶著妻子女兒回上海去了，畢竟再請假領導就不開心了。
小波的婆婆也拚命打電話催她回家喂孩子。
一瞬間西風卷落葉般，一屋子哭哭啼啼的人走空了。
窗外的斷橋已斷，枯樹已枯，寒鴉啼愁，樹猶如此，人以何堪，只剩下一個佝僂著身子微微垂淚的老人。
這個冬天何時過去啊！
（此文系濱州學院徵文比賽獲獎作品，由於匿名審稿，所以不知道作者姓名。請作者看到後聯繫標註姓名，並領取稿費。）
（奇奇漫，憑個人努力逆襲的寒門女子。失過戀，失過婚，歷過坎坷，經過滄桑。願把傷痛化作最動人的故事。更多好文請關注我的微信公眾號：奇奇漫悅讀。ID：qiqimanyue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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