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星空時，便能和您再次對話

致雷達先生

高 眾

2018年3月31下午4時許，我的同事突然發給我一條微信消息，寥寥數字：雷達老師去世！

我實在不敢相信這是事實！早知道雷達老師心臟不好，但我作為專業的心內科醫生判斷，應該是沒什麼大問題的，至少不會影響生命。隨後我給同事電話，他和我說了消息來源，我想這是真的了！

一直到深夜，我不能寐，腦子裡全是他的身影，於是乾脆起床，打開筆記本電腦，寫下這些文字。

我到中國作協工作已經是十一個年頭，十一年前我就認識他。那時他只知道我是個普通工作人員，並不知道我也寫點東西，在外陪領導參加文學活動經常會遇到他，他總是很慈祥很隨和，我總是以晚輩的身份與他相伴，他很高興，就差沒摸我的頭，叫聲小鬼。

真正深深感受到他大師風範的是我的長篇小說發表。

說實話，我寫長篇小說之前，連短篇小說都沒寫過，平時也就是寫寫散文隨筆之類。雖然發表在《當代》雜誌，但是究竟寫得如何，我實在是沒什麼底氣，再說我本來就不是個自信的人。我特別想請評論家看看，給我提提意見，好為以後的寫作積累一些經驗，但是我又實在難得啟齒，總以為我寫的東西難以示人。我考慮再三，最後將我的想法吞吞吐吐告訴了洪波主席（我的老領導，中國作協副主席高洪波同志）。他說，你找雷達，我倆是好朋友。我心想你倆是好朋友那是你倆，雷達老師是我仰視的大評論家，我怎麼敢貿然將我的書送給他並求教呢？直到有次在一個文學活動場合遇到雷達老師，雷老師滿臉笑容，說志祥你可以啊，我聽洪波說你在《當代》上還發了個長篇啊。我說我不敢可以。他又笑，說你送我一本。我說，雷老師，其實洪波主席跟我說了，想請您指教，但是我實在誠惶誠恐，不敢打擾您。他大手一揮，說沒事。

回單位後，我立即將書恭恭敬敬簽上我的名字並附上我給他的信，用信封裝好，委託跟他住在一棟樓里的同事交給他。他在收到書的第一時間，給我發了一條信息：「小王，我眼睛花得厲害，看書沒以前快了，給我時間，我認真讀。」收到此信息，我久久盯著手機屏幕，內心感動與感激並存，不知如何回答這位長者，最後只是以「衷心感謝」收場。

不足一周時間，他就讓我委託送書的同事轉交給我一個信封。回到辦公室我迫不及待打開信封，滿滿三張紙，列印的信，信後工工整整簽上「雷達」的名字。

那天上午，我認認真真將他的信看了三遍，仍不忍釋手。已經過去三年，我仍然記得信的內容。信的開頭這樣寫道：志祥你好，算是認真看了你的小說，感到很欣喜，我沒想到你第一次寫長篇寫得這樣好，很難得。後面便是評價我的小說，優點說得少，缺點說得多。還寫了好多他對於當代長篇小說的看法。信的最後他說：我之所以這樣評價，是因為刺激你，讓你寫得更好，我不想為你唱讚歌，因為你現在還不需要唱讚歌，文學創作唯有腳踏實地，艱難前行。

他的信如醍醐灌頂，解開了我好多在寫作中的困惑和難題。自那以後，我果斷將我正在寫的已經寫了七萬多字的一篇小說徹底廢棄，重新理清思路從頭再來。

那段時間，有事沒事我都將雷老師信拿出來細細品讀。我曾想將他的信拿出來附上我寫給他的信公開發表，我本意是此信對於廣大寫作者都將大有裨益，因為這樣的用心的包含長者提攜晚生的真批評已經見不到了。而現在我們能見到的批評文章絕大多數是唱讚歌的，是真心的還是言不由衷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我徵求雷老師意見的時候，他堅決反對，說這不好，這只是我給你的信，是我倆之間的個人交流。這件事只好不了了之。

收到他的信約一個月之後的某天上午，我在辦公室，雷老師推門而入，我趕緊請他坐下，給他泡了一杯茶。他坐定之後，問我現在在寫什麼。我向他彙報讀信的感受，並將手頭上正在寫的長篇小說廢棄之事一併說了。他很客氣地說不至於。隨後他說，上午來機關參加一個研討會，故意早來一小時，跟你聊聊天。頓時，我感動至極，他是我一直仰視的評論大家，而我只是一個文學後生！

那天上午不到一個小時，他從長篇小說的發展趨勢到當然長篇小說的敘述方式，說了很多，舉了好多具體的例子。最後他說我從事現實主義創作這路子是對的，但是要緊跟文學發展的潮流，畢竟現在人的審美情趣和閱讀方式都在改變（大意如此）。讓我深受教育。

後來，又見過許多次，每次都是他主動問我，問我的工作情況，問我的寫作情況。而我，最關心他的身體，他每次都說沒事。有時他甚至開玩笑說，現在不開車了，騎個電瓶車到處跑感覺身體愈發輕鬆。

再見雷達老師是年前，在機關樓下，他剛開完研討會準備回家，因為天冷，我倆站在寒風中，他問我寫了什麼沒有。我說我寫了一篇，應該很快就完稿。他說完稿後你發給我看看。我說我又要折磨您了。他還是大手一揮，說沒事。又說，太冷了，回家。

我們就此告別。

我的小說最終在我電腦里。因為瑣事繁多，暫時擱置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我總是在想儘快完成我的小說，這樣既遂了心愿又甩了包袱。

然而，寫作剛重新啟動，卻傳來雷達老師西去的消息。

掃描文學現狀的雷達停止了轉動，但是雷老師的精神雷達一直掃描著一個晚輩的內心。

在璨若星河的中國文學星空，您是那顆閃亮的星。

我堅信，當晚輩仰望星空時，便能和您再次對話。

紀念雷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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