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警小鎮上巡邏32年 閉著眼睛都能找到路

手槍、手銬、伸縮警棍、辣椒水、急救包、強光手電筒、防割手套、對講機、執法記錄儀……顧先華一樣樣掛在身上，這天值班，他要帶隊去巡邏。

在江津先鋒鎮當了32年警察，這樣的巡邏，顧先華不知經歷了多少次。椒鄉大道、新莊街、平安街、康明街……閉著眼睛，顧先華都知道在哪裡。

A 人心

3月22日，是顧先華的值班日，他吃住都在所里。早上10點，處理完一些雜事之後，他帶著兩個協警開始巡邏。

顧先華是先鋒鎮椒鄉社區的社區民警，這是派出所三大崗位之一，負責社情民意搜集、矛盾糾紛化解、治安案件辦理，聽上去就瑣碎無比，但又不可或缺，他們是警務工作體系的毛細血管，紮根百姓之中。

先鋒鎮是個典型的重慶農村小鎮，這裡是重慶的花椒之鄉，場鎮不大，距江津區城區大概十公里。開車十分鐘就能走完，但巡邏一次往往要幾個小時。

巡邏車很快拐進一條小街，小街裡面有好幾家茶館。茶館都沒有名字，除了喝茶，還能打牌，幾張麻將桌坐滿了中老年人。顧先華走進茶館，第一張桌子的一個中年婦女眼疾手快，一把將桌上的十幾塊錢抓在手裡，顧先華看了她一眼，輕輕用手扒開她面前的麻將桌抽屜，裡面空無一文，顧先華說了句：「娛樂可以，不要賭博。」桌上的人鬆了口氣，訕笑著齊聲說：「沒有沒有，打點小牌。」顧先華又對另一桌抱著孩子的中年婦女說：「家裡有事就去做事。」那女的摸牌的手伸到一半停住了，「要得要得。」

顧先華找來老闆在旁邊小聲問起來。茶館是個天然的信息集散地，這兩天茶館內談論的熱點是什麼、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和事，依靠這樣的一次次談話，顧先華成為派出所內最了解轄區情況的民警。派出所教導員彭佳說，先鋒鎮上的人，顧先華認識三分之二。顧先華管轄的椒鄉社區是先鋒鎮的核心區，居民總數超過六千人。但凡刑警隊過來偵破案件，總是先找顧先華了解情況，或是讓他下去摸情況。臨走前，顧先華對老闆說：「晚上不要開晚了，居民還要休息，不要賭博哈。」老闆再次保證：「我們不得，微信裡面都給我們吼了的。」

曾經先鋒鎮也有賭風，顧先華抓了好幾次賭，處罰過一些人。有一次顧先華追一個逃犯，在路口不見了蹤跡，有個人指著楊槐林告知逃犯的蹤跡。當顧先華把人抓住時，才猛然想起，指明方向的人曾經因為賭博被自己處罰過。

人心是可以投射的，群眾怎麼對你，取決於你用什麼態度去對待群眾。派出所多位民警告訴重慶晚報記者，居民來找顧先華辦事，只要符合規定，顧先華總是主動幫對方完善手續，哪怕需要鑽到悶熱的檔案室查找半天。有居民來改年齡，為了核實真實年齡，顧先華到他家所在地聽取周圍鄰居的說法，到小學調取學籍檔案，一一核實後給對方改為了真實年齡。

前段時間，袁順洪三兄弟因為父親的遺產分配問題打了一架，袁順洪找到顧先華請求幫助。顧先華給三兄弟分別做工作，並聽取他們的意見，幫忙擬定財產分配方案，最終妥善解決了這起財產爭端。袁順洪對記者說：「我是坐過牢的，沒人幫我。才回來的時候，我的土地被人佔了，顧警官就幫我協調了土地，後來分家，又是顧警官幫我說話。」

有個群眾來報警，說自己遇到了網路詐騙，給騙子賬戶打入了兩萬多元錢。顧先華馬上讓報案人提供騙子賬號，啟動止付程序，但報案人之前在騙子的誘導下，已經把打款回單撕掉了。顧先華跑到ATM機前，把撕掉的回單一張張拼起來，止付晚了一步，只截留下七千多元，一萬多元被騙子轉走。顧先華說起此事，像自己丟了錢一樣痛惜，之後，防網路詐騙成為他的宣傳重點。

記者：為什麼被你處罰過的人還能在關鍵時候幫你？

顧先華：不是我對他們有多好，是因為他們都很樸實，分得清大是大非。

B 細節

巡查完幾家茶館，巡邏車繼續往前走。在椒鄉大道上，一輛載著人的踏板摩托呼嘯而過，顧先華問旁邊的協警李祖雲，「是不是王曉陽？」「對頭。」顧先華沒說話。

巡邏車轉過一個路口，踏板摩托又從後面超過，顧先華喊了一句：「等到！」摩托車沒停，顧先華對駕車的協警說：「莫追，要把他追翻車。」記者問，這人有什麼問題嗎？顧先華解釋說：「他有過盜竊摩托車的前科，這摩托車不是他的，他也不應該有摩托車。」經過一棟居民樓時，顧先華指指樓上，「他就住這上面，晚上我們去找他。」下午六點過，顧先華找到王曉陽，問明摩托車是同車男子的，查明證照後，顧先華對王曉陽教育放行。

穿警服也好，不穿警服也好，巡邏是顧先華的常態。顧先華家離派出所兩百多米，他也沒什麼業餘愛好，休息時沒事就上街轉轉。因為人熟地熟，儘管不是刑警，但顧先華破獲的刑事案件多達200餘件，抓捕的逃犯超過20人。

所長劉彬講了一個潛逃18年的搶劫犯如何被顧先華抓獲的故事。當時顧先華去逃犯家發放敦促逃犯自首的告知書，碰上生產隊長，隊長說：「天太熱了，又遠，我幫你帶過去。」顧先華拒絕了。走在路上他突然想到，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引蛇出洞。見到逃犯的父親，在談話攻心講明政策之後，顧先華注意到牆壁上正掛著充電的手機，他說：「把你電話留給我。」逃犯父親一會說手機沒電了，一會說手機壞了，推三阻四。顧先華沒說什麼，走了。前腳剛走，逃犯的父親就給兒子打了個電話，憑著這個電話，顧先華順藤摸瓜，在沙坪壩抓住了這名逃犯。對於這個案子，顧先華用了一句話總結：「打水到井邊。」要打水一定要到井邊，如果當時讓生產隊長代送，自己就與這個案子錯過了。

抓捕另一個逃犯更富有戲劇性。當時顧先華和同事收到消息說逃犯回家了，他們趕到家裡沒見到人，便跟逃犯父親談起自首政策。一個小細節被顧先華捕捉到，逃犯父親說節約電，把屋裡燈關了，顧先華悄悄給他打開，一會逃犯父親又把燈關了，顧先華懷疑逃犯父親是在掩飾什麼，他們在屋裡仔細搜索，赫然發現逃犯就趴在老式架子床的頂上！

記者：當了30多年警察，還有幾年就退休了，對自己的警察生涯有什麼可以總結的？

顧先華：總的來說，遺憾比收穫更多。很多想乾的事沒幹成，一些案子想破的沒能破。

記者：比如什麼案子？

顧先華：才參加工作時，鎮上有個小包工頭，給學校修房子，把3歲的女兒帶到施工現場耍，結果不見了，從此再沒有找到，她父親當時的模樣我一直記得。我心裡掛著這個案子幾十年了，有時看央視的《等著我》，也刻意去注意有沒有這個小女孩的線索。去年所里清理重複戶口，發現一個50多歲的婦女有兩個戶口，我們這裡一個，在安徽還有一個。我就打電話過去向她女兒了解情況，發現她女兒是抱養的，年齡跟丟失的小女孩也差不多，我很懷疑就是丟失的小女孩。但她說自己是養母從安徽抱養的，親生母親還來看過。我還是不放心，加了她的微信，叮囑她有什麼新的發現就聯繫自己。

就在本文即將刊發之時，顧先華在微信上告訴記者，丟失的那個小女孩前兩天找到了！是她在東莞打工時向警方報警尋親，通過DNA比對找到了親人，父女倆已經見面，「堵在心裡幾十年的這件事終於放下了。」

C 榜樣

中午在派出所食堂吃飯的時候，顧先華照例是最後一個過來。所長劉彬說，顧先華吃飯總是慢一拍，一定要把手頭的工作理清了再來吃飯，每次我們都要衝顧先華喊：「大哥，菜都沒得了哦。」

大哥，是全派出所對顧先華的稱呼。對於這個稱呼的由來，顧先華對記者說，是因為自己年紀最大。同一間辦公室的江樹林馬上反駁，「哪年沒得比你年紀大的？我就比你大！還是榜樣、標杆的作用。」劉彬認同這個說法，他認為先鋒鎮派出所能成為江津區三個一級派出所中唯一一個農村派出所，就是以顧先華為首的社區民警做出了突出的成績。顧先華還先後多次獲得「重慶市先進性教育優秀黨員」、「江津區優秀公務員」、「江津區十佳民警」等榮譽。

吃飯的時候，一個老民警向劉彬訴苦，說接待窗口崗位太忙太累，「喝水的時間都沒得。」希望能調一個崗位。旁邊有人說：「可能大哥還比較適合這個崗位……」劉彬立馬打斷：「大哥哪個崗位不適合？不要再說了！」劉彬悄悄對記者說：「像大哥這樣踏實的人哪個領導不喜歡？安排的事情認認真真做完，從不說好歹。」在顧先華的辦公室，掛著一幅老所長送給他的書法條幅，是韋應物的《滁州西澗》，結尾就是那句著名的「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老所長以詩喻人，將顧先華甘為「澗邊幽草」的恬淡胸襟寫進了作品裡。

下午3點，又到了巡邏的時候，這次的目的地是先鋒鎮小學，學校的安保工作是社區民警工作的重點。到校門口保安室簽了「校警到校工作情況記錄」之後，此時離下課還有20來分鐘，顧先華到校門口的小店巡查，這些店以賣各種文具、玩具、零食為主。顧先華翻檢著貨架和貨攤上的商品，問店主：「牙籤弩賣沒有？」店主表示沒見過，顧先華翻出手機上的牙籤弩照片，再次跟店主確認。

「沒有沒有，見都沒見過。」店主否認。

「刀子、砸炮、火箭彈有沒有？」

「沒有。」

「彩票、抽獎那種有沒有？」

「沒有，不賣那些。」

「珠珠槍有沒有？」

「上次你跟我講過，沒賣了。」

「哪個都有娃兒，你莫哄我哈。」

校門口很多家長，開車的、騎車的，顧先華招呼馬路對面騎電動車的家長把車停到邊上，聲音不大，對方支著耳朵問他：「啥子？」「把車靠邊。」「聽不到……」顧先華只得走到他面前說話。哪怕在需要大聲吼的時候，他都保持著正常的音量。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很多時候都因為某一方聲音突然提高而氣氛異化，顧先華在群眾中的好口碑，就體現在諸如此類的細節上。

下午3點35分，小學生們走出校門，顧先華站在路邊，看著小孩子們排隊離開，神情肅穆。

記者：和群眾打了這麼多年交道，有什麼收穫？

顧先華：和老百姓打交道，無非就是以心換心，遇到不好打交道的，不迴避、主動接觸溝通就可以了。

記者：怎麼評價自己的工作？

顧先華：平平淡淡，沒有做什麼大事，只有多做幾件小事，心裡才踏實一點。就像習總書記說的，多積累尺寸之功嘛。

轉載自:重慶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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