蕞爾島國枯山水
《三閑集》系列18-15
蕞爾島國枯山水
--東瀛雜記之二
小熬漿糊
多年前，因有個朋友在武漢植物園作藝術總監之類的工作，曾應邀踏訪植物園。園內角落有個約一兩百平米的地方，略見起伏，幾塊石頭，數株矮樹，一片淺草。朋友說這就是日本的枯山水，當時感覺格外清爽，別開生面，只是不得要領，無法會心。此次行將啟程，頓時憶起那一隅素簡清幽的枯山水。
始登日本島，便有些不以為然。日本和中國比似乎什麼都差了尺寸。路窄，自動扶梯窄，房子也沒我們高，惟有「日本矮子」並不顯矮。酒店客房小，衛生間尤其逼仄，裡面浴缸、洗漱池、坐便器等如國內居家廚房的整體櫥櫃，一體化嵌裝，再無多餘空間。
什麼都節約。酒店床上用品、桌椅等，大都是回收物資二次利用製成。遮浴缸的活動布簾，採用的不僅是二次利用的環保材料，而且有十分人性的考慮--不易燃燒並且不透明，發生火災時，洗浴者用其裹身，既護身體又護隱私。水龍頭擰開到最大，水流也較小，順便說句，都是可直飲的水。買的一次性打火機，小孩子是不易打著火的，很費勁，閥門開到最大，火苗也就兩三厘米高（莫非溫州廠商撬得動歐美撬不動日本？）。國內這類打火機你得先小心調試，否則，是可能燒到眉毛的。私家車都是小排量箱型車，像我們的長安或五菱麵包。我就納悶，那些雷克薩斯、豐田陸巡、紅杉等越野大豪車，敢情是專門投其所好，向咱中國土豪准土豪偽土豪們定向推送的嗎？
說到車，在日數天，我沒看到一輛臟車，跑的停的，所有車都潔凈如新。東京機動車保有量800多萬輛，遠超北京的500萬輛。是幾百萬車主們每天在洗車，還是所有道路環境、公共場所都24小時纖塵不染？不管是哪種，都需要全體國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統一行動吧？想想都可怕。
除了車輛，一個城市的垃圾產生量驚人，據環保部年報，北京、上海的年垃圾產生量是700多萬噸，也就是每天產生約兩萬噸。我所住樓下的垃圾箱，長年盆滿缽滿，加上拾荒人反覆掃蕩，周邊垃圾狼藉，穢氣撲鼻，這是慣常景觀。
日本則很少見垃圾桶。我們外出都要備個塑料袋，收納個人消費產生的垃圾，回酒店交導遊。一天晚上，我在酒店大堂，發現兩個導遊蹲在角落裡忙活，原來她們正在分揀交來的垃圾，手上沾滿污垢。她們說這是每日必做工作，否則不能回收。我好不容易忍住沒告訴導遊，有遊客往塑料袋裡吐痰。
日本可能是垃圾回收與處置最為細緻，細緻到變態的國家。可回收物按照金屬、玻璃、塑料、紙屑等分開，僅紙屑一類，又分為衛生紙、包裝紙、書寫紙等。不可回收的分為廚餘、餐廚、有害、其他等。我漲知識了--廚餘和餐廚是不同的，廚餘是剩飯剩菜，餐廚是加工食物產生的廢棄物。家庭垃圾怎麼處理？我們乘車行駛在鬧市時，導遊專門指給我們看，有些路旁角落，會堆著幾個鼓鼓囊囊的袋子，這便是居民投放，由政府統一回收的家庭垃圾。導遊說，周一到周五，會分別回收不同的垃圾，又是一項需要全民統一行動的事情。近年國內城市垃圾桶設置了不少，有的也分了類，沒幾個人按要求投放吧。電影《老炮兒》中，六爺和老三掀翻街頭的垃圾桶找東西，那些垃圾桶都是混裝，齷齪不堪，這還是皇城根下，首善之區。就在年前，12月28日，央視新聞頻道晚間的「新聞1＋1」欄目，盤點了2017年環衛工遭遇，平均每月有人殉職，三天兩頭有人被打。9月27日，河南禹州，一位老年女環衛工因指責一飯店女老闆亂扔垃圾，被女老闆當街毆打致休克。百度一下，各地這樣的信息成千上萬。
日本到處禁煙，煙蒂要自己回收，煙灰不準撣地上。我們的對策，是每天出門買瓶100毫升的飲料喝掉，瓶子隨身攜帶當煙缸。原諒我又要提到國內的虐心事——2017年雙十一時，央視新聞頻道在晚間「24小時」欄目里，討論了一則案例，說是5月份，鄭州一老者在電梯內抽煙，旁人勸阻，雙方爭執不休，結果老者因激動突發心臟病離世，官司一審二審仍沒了結。
有人說，看一個國家的文明程度，首先看其城市衛生與環境保護狀況。世間公認，日本的環境保護和資源利用水平在全球名列前茅。但凡涉及環保與衛生，無聲無形的約定俗成是如此普遍地體現在了每個人日常行為的方方面面。無邊無際的乾淨，無處不在的人性化設施,空間上沒有死角，時間上沒有斷續，人員上沒有例外。國內近年來開始在一些地方進行構建兩型社會試點，我想，像日本這樣點點滴滴，樁樁件件累積起來，不就是資源節約型、環境友好型社會的現成版本嗎？我所在城市迎接創建文明城市驗收檢查時，全城老少皆須限時背誦核心價值觀、志願精神和城市口號，一時間，城市處處標語口號，街道時時潔凈如洗，「枯木朽株齊努力,橫掃千軍如卷席」。終於，北京喜訊到邊塞，驗收過關，牌匾高懸。皆大歡喜後，一切照舊。
社會性公益事務與文明進步無須運動推進，一個成熟的，具備公序良俗的社會，擁有自我維護，自我規範，自我糾錯的機制。你知道自動扶梯怎麼站嗎？在日本商場乘自動扶梯，無論多麼窄，乘客都自動靠左邊站立，留下通道，方便有急事者快速通過。你知道站地鐵的特設照顧座位旁不能做什麼？日本地鐵特設座位上方的標牌註明：不得在此接打手機。初以為是為防孕婦受輻射，後來導遊告訴我，也為了防止手機使用中對帶心臟起搏器者的可能危害，想得細喲。年前在全球鬧得沸沸揚揚的日本神戶制鋼造假醜聞，其暴露出來，既非客戶舉報，也不是媒體曝光，而是源於企業內部自身的揭露。
回頭再思枯山水，遂覺其「簡約而不簡單」。日本疆域局限，資源匱乏，千百年來，其園林景觀構築，漸次由園而院，由院而庭，越做越小。壘石為山，聚沙當海，劃線為河，於「方寸之地幻出千岩萬壑」。日本枯山水所展現出來的小巧精緻、內斂自律、天人相諧，和充滿寓意的園林藝術，已拓展沉澱為日本民族精神，並深刻影響到每個日本人的思維模式與行為方式，進而廣泛體現於日本文化、經濟、生活，乃至家國治理的方方面面。
吾庭淺草復萌發，無限天地行將綠（我庭の小草萌えいでぬ限りなき天地今やよみがへるらし.）。這是日本史上著名俳句詩人正岡子規的俳句，與其說是寫景，不如說在抒懷--於規範有序的人生里愜意感受大自然的盎然生機。這難道不是日本人的一種欣然自況嗎？
人人都講規矩，所以才得自由。
小熬漿糊2018.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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