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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故事】送別

人生若只如初見……但一切的一切,終是要化為一縷輕煙,隨風而去……

1.

「裳兒。」

向我招呼的是個中年男子,叫俊東,我記得他比我年長兩歲,過了新年應該四十四了。但是,他確實是個很有生活規律的人,烏黑寸頭、面龐緊緻且個頭挺拔——男人三十也不過如此呀!

我「嗯」了聲,稍微點了下頭——是的,這時候我不可以熱情,對誰都不可以,不可以大聲招呼,微笑也不行。儘管內心波紋蕩漾。如果,如果當初就選擇他,我的生活還會是這樣子嗎?但是現在,我必須保持莊重、肅穆,最好是悲悲切切。

2.

十九歲那年,我離家去二十里外的川溪鎮,在一家新成立的服裝廠打工。我跟另外三個小姐妹合租了一間房子,那裡非常熱鬧,每到夜晚就會有一些小夥子前來串門,俊東便是其中來得較勤的一位。起初我就猜想,他跟其他人一樣,準保也是沖我來著。我們一夥姐妹中,香香是個瘸子;芬芬是個胖子;莉莉倒是秀氣,可惜發育不良小小個的,似乎長不大的小女孩;唯有我——實話實說吧,認識的人都說我長得好看,從一些男人的眼神里即可看出,情況確實如此。

那時候俊東給我印象不錯:清秀白皙,性情開朗,不見抽煙,不像一些小夥子那般粗魯,動不動就問候別人母親。大家都喜歡跟他說笑,尤其莉莉,看得出挺喜歡他,每次他來了,她總是忽閃著眼睛跟他逗個沒完。香香和芬芬就時常打趣,讓他把莉莉娶回家好了,他聽了總是付之一笑。

我的猜想半年後得到了印證,他總算向我表白了。可能覺得時機已經成熟對我已經足夠了解,或者終於是克服了內心的膽怯而鼓起了勇氣。只是時間也太久了些,幾乎我都已不把他放心上了,他卻當著眾人面冷不丁嚇我一跳。

那天晚上,我們宿舍有四個人在打撲克,香香、芬芬、莉莉還有甘磊。俊東進來的的時候我正翻著一本相冊,在芬芬的身後靠著被子半躺在床上。他直爽爽地坐到了床沿,向我伸過手來說:「給我看看。」便把相冊接了去,翻看了幾下又抬起眼睛看我,突然開口說,「裳兒——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我一時愣住,臉上火燒火燎的,一顆心在胸膛里突突亂竄……幸而芬芬及時替我解圍了,她說:「哎呀呀俊東你怎不早說呢,現在裳兒都已是甘磊的人啦!」那邊甘磊就齜牙咧嘴著笑了。

3.

甘磊是個跟俊東截然不同的人,有一副健壯的身板和一張剛毅的臉,總帶著一股野性、桀驁,平時話不多,處處用實際行動來表示他的真實想法抑或意圖。對於同宿舍的姐妹們來說,他最大的優點便是豪爽了,每次都要帶些好吃的來,她們提出的什麼口味的零食也總是有求必應。

姐妹們知恩圖報,知道他想追我,便經常在我耳邊吹風,說他如何如何的好,甚至時不時故意一起溜出門外去,盡量為他創造一個跟我獨處的機會。

他自然是送我禮物,送我想得到的,也送我沒有想到的。他父親是個做木材生意的老闆,家裡最不缺的就是錢了。

她們還拉我去舞廳跟他跳舞。當然免不了也跟俊東跳,但我和他之間總隔著一段距離。我必須承認,起初甘磊最讓我動心的,便是跟他在舞池裡跳舞了,而不是拿著他送的禮物的時候。在他的狂野的男性荷爾蒙氣息強烈熏陶下,在他那粗壯的臂膀、結實的腰板、靈活的腳步的帶動下,我就像一隻輕盈的小鳥,飛呀,轉呀……暈暈糊糊的!

我滿懷幸福地跟父母說我要嫁給甘磊,卻遭到了他們的強烈反對。他們說他名氣夠大的,會賭博會打架還坐過牢,是個惹是生非的人。我不服氣,哪個男人不會賭幾把?他的打架和坐牢也全是因為他的講義氣啊!我就聽他自己提起過,有一次和幾個哥們去隔壁鎮里跳舞,一哥們不小心撞了別人,對方仗著本地的叫來一伙人想教訓他哥們,是他率先挺身而出。又有一次他的哥們拐走了一個鐵匠的未婚妻,鐵匠帶著幫手找上門來,他剛好在哥們那借宿,哥們自己卻還在外面鬼混,稀里糊塗的,他被別人當成了不共戴天的,以寡敵眾硬是拼了一回。在我那單純的心目中,這麼勇武的男人簡直就是個英雄,是女人的安全港灣乃至終身依靠。至於坐牢的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那是因為他覺得好玩,哥們去偷盜,他幫忙望風,出事了就被關了一陣子——誰沒個年輕不懂事的時候啊!

父母死活不同意,那好吧,不讓我跟甘磊我也就不活了,順手抄了菜刀就往自個兒手腕划去……

4.

俊東繼續往大廳裡頭走來……我突然就想著,二十多年了,他還放著我送他的照片嗎?當年他知道我跟甘磊好上後就離開了川溪鎮,走之前向我要了一張照片,他說他要帶著我的印象,去尋找一位像我一樣的姑娘。

他在我身旁停住。

大廳里擺放著一個有著透明蓋子的大盒子,裡面躺著一具軀殼,蓋著被單,戴著帽子,只露出形銷骨立的一張暗灰的臉,似燈枯油盡而終老的八九十歲的老頭子。難以想像,這就是我曾經為之著迷的人——甘磊。他已經在這裡等待了一天一夜,再過幾個小時,就是火化的時辰。

俊東面向透明蓋子,對著他的朋友,也是曾經的情敵,定定的,似乎沉浸在跟我一樣的想法中。

低沉的哀樂聲中夾雜著各種人們的聲音,有輕輕嘀咕的,有打撲克引起爭論的,有困了靠著椅子打起了呼嚕的……一個聲音說:「快點快點,甘磊叫你快點出牌呢!」一個聲音說:「別睡了別睡了,甘磊叫你起來喝酒哦!」還有聲音說:「甘磊就算厲害了,肺癌都查出七年了才走,跟他一批查出來的早都死悄悄了!」又一個聲音接著說:「他心態好啊,煙照抽酒照喝,根本不把死當回事。」再有聲音說:「那當然,一夜輸個兩三萬,第二天還能沒事一樣去地里種菜。」竟還有羨慕的說:「還是他風光啊,等輪到我們走的時候,就沒有這麼多朋友來相送咯!」即使是有人電話響起,也是有人捉弄說:「快點接快點接甘磊給你打電話咯!」

他們都是甘磊的朋友、鄉鄰,也多虧了他們,讓這陰深恐怖的殯儀館變得生動活潑起來。彷彿這只是人生通往另一個世界的站點,有送別就應該有喧騰。對於他的死,他們毫不避諱,都很輕鬆的樣子,一點不像是永別。他們輕鬆地打趣,輕鬆地提起他的生平逸事,似乎他還活靈活現在他們身邊,也似乎他早該死去,能挨到現在真是被他賺大了。

他們壓根沒有對逝者不敬,一絲都沒有,他若在天有靈,肯定不會計較他們的玩笑,還會感激他們,在他完成人生句號時還幫忙再添幾筆註腳,使他的糟糕的一生,得以近乎完美的詮釋。但是他們還是稍有拘謹,稍有欠缺,竟然忘了提到平時對他的一貫尊稱,他們平時本是稱他瘋子的。他的生平確實對得起「瘋子」這個綽號,經常夜不歸宿,賭博、喝酒、打架還找女人。在我跟他結婚尤其是生了女兒後愈發不可收拾。有一次他喝醉酒開摩托車摔下了路基,結果那頭腫得就跟豬頭一個樣,治好後上嘴唇就多出了個缺口,說話漏風。有一次半夜被不正經女人的老公攆得從窗戶跳出來,第二天便成為了街頭巷尾的笑談……他一而再再而三,當我忍不住提出離婚時他隨手就是給我兩耳刮子,說再提這事就先砍了我全家。

女兒緊緊依偎著我望著她父親,十八歲的姑娘臉上還透著一股稚氣。甘磊最後走的時候留給了我們娘兒倆一個勉強的微笑,無聲地表示他的無奈、眷戀和歉疚。一個月前他還掙扎著去他大姐那借錢,說他還欠著幾個朋友兩萬多塊錢,很多年了,該是還他們的時候了。這些年來,他的父母和姐倆沒少被他牽累著。今天,也還是全靠了姐倆幫忙才撐起了這個場面 ,讓他得以體體面面地和這個世界告別。他的父母——他們老了,白髮人送黑髮人,實在承受不了,就不讓來這裡了。

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從大門外傳來,緊接著甘磊的二姐和小姨攙扶了一個傷心欲絕的老嫗在門口出現。那是他的大姨,一個佝僂著身子從小就身負殘疾的可憐的人,他生前經常會去探望她。

我和女兒趕忙迎上前去,老人家卻非要死命地掙扎到靈柩前。她踮著腳撲在透明蓋子上,顫抖著,用手撫摸,似撫摸他的臉,又捶打著,想要把她親愛的外甥喚醒……

我不禁又一次淚如泉湧,失聲痛哭……在我模糊了的視線里,透明蓋子下裝殮的,分明是我的青春,我的初見,我的屈辱,我的噩夢……

這一切的一切,終是要化為一縷輕煙,隨風而去……

(本故事已於3月29日發表處州晚報【生活圈.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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