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色光影∣東邪西毒
上
焚身以火
Now"s My Prime 25周年金曲演唱會
葉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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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終會知道什麼叫怨毒,當你明白什麼叫嫉妒。」
——歐陽峰
?桃花?
桃花是一個女人的名字,但我一直以為,那只是一種花。後來我見到她的時候,那個女人,在她家鄉的河邊,她一身紅衣,提著一隻燈籠,正準備刷馬。聽我說完她丈夫的死訊,她沉默著,噢了一聲,然後牽著馬,繼續往水裡走。走到水深的時候,她掏出火折,燒著了燈籠。是燒著,不是點著,整個燈籠都著火了。然後她提著一團火,妖嬈地笑著玩耍。
我在河邊坐了好久。後來她抱著馬,身子浸在水裡,一臉痴狂,自顧自歡愉,只肩往上露在水面,貼著馬身廝磨。後來我就走了。因為她完全沒看見我。
那匹馬灰色,有著大得近乎痴呆的棕色眼睛。眼珠木愣愣地直視前方。裡面倒映著兩小團火。火一樣的身子,只是人一雙眼睛是死的。
那天晚上我夢見了,她回頭看著我笑了下,然後把燈籠丟在水裡,在水裡燒著的火。她回頭的時候,那雙眼睛一瞬間活了一下,然後一瞬間又死去了。
?慕容嫣?
風,風滿了我的衣袖。
大漠的日子裡總是充滿了風。
二十年後,有一天我又路過了大漠,
看見了一個人死在旗杆上。
一個故人,他被一支矛釘在旗杆上,在半空還剩一口氣,他看見我,
然後用手正了正自己的帽子,仍然英俊,頭一歪,死了。
他姓慕容。
慕容是亡國的大燕的皇族姓氏。我曾曾祖父是白駝山賣雜糧的。
但是我現在還活在這冷漠的世上。
我第一次見慕容,他穿了身五顏六色的衣服,走路翹起屁股,畫著濃妝,嘴唇猩紅一身彩羽,既像孔雀又像鴕鳥,一步三扭地走到我面前,扭臀倚著牆看我。
哦我忘了說她其實是個女人。嚴格地說長的還不能算丑。
「替我殺個人。」她的嗓音有點低沉,像習慣了壓著嗓子說話。
「什麼人?」
「我哥哥慕容燕」,她羞澀地一斂睫毛,臉上兩朵濃艷的腮紅當是紅暈,「他太愛我了,不讓我和黃藥師在一起。」
?黃藥師?
如果我在這世上還有朋友的話,黃藥師就是我的朋友。
每年桃花開的季節之前,他會來看我,帶上一壺酒。
在我印象中,他總是招惹女人再離開她們。
?慕容燕?
於是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替女人殺慕容燕。與其出於交情,不如說我想見見這第二個喜歡鳥類的男人。
我找到了人,他正在大漠之外的水邊練劍。
我見過只能殺人不具招式的劍法,見過山水畫臨摹一般的劍法,但是這樣的劍法和人,我還是第一次見。
他總有一天會為了招式去死。但是對著湖水這簡直美輪美奐。打個比方,如果前一招在對方的胸口畫個半圓,下一招一定是挑在面門,他會用盡所有力量壓制對方,絕不讓自己出另一個半圓,畫出劍法不美的路線,必需如此,死不足惜。
他在和水中的倒影練劍。後來世人對此有多種猜測。諸如他特別自戀,還有人說他在世間求不得一敗,等等。
其實原因很簡單,沒人和他練劍,我和他練過一次,當我出某一個招式,他會停下手,皺著眉,說:「不,你不應該這麼出,你應該出你那套劍法第43招,這樣我才可以出下一招。你這樣不對。」
我看了會兒轉身離開了。他自然就是慕容燕,也是我上午見到的那個女人。
他一個人對著湖水練劍。我是湖水,而黃藥師是她心中的倒影。
?盲劍客?
黃藥師前年來看我的之前,順路去看了他的一個多年朋友,和他的新婚妻子。
從那之後,他的那個朋友,就再也沒聽他提起過。
去年我倒是見到了這個人。高個,劍法好,眼盲。家鄉有個妻子,從不回家鄉,不知道我其實認識他這個人。
他來找個活兒,於是我給他找了個活兒。我一向替人解決麻煩,替各種人。
我這兒都是些找死的活兒。
他死了。
我寄了一封信給黃藥師,上書:「君相好婦人桃花之夫盲劍客,因妻與人相好,離家無處可去,至我處謀生,死於亂刀之下,暴屍荒野。因其為君總角之交之故告知。歐陽鋒上。」
然後我牽著一匹小驢無事便去盲劍客家通知死訊。
我承認,每當看到別人傷心,我的心彷彿還能活了一下。
所以全世界的人,我最討厭洪七公。
?洪七?
洪七帶著刀傷發著高燒躺在我的床上的時候,我自然以為他肯定不治了的。
那女孩握著他手寸步不離守著他,我也以為她肯定同意賣身換銀子請大夫。
洪七的糟糠之妻,多少配不上他,男兒志在天下,如果帶著她,他要如何闖蕩江湖。
往前倒一個月,那小女孩拿著一筐雞蛋在我面前要我替她弟弟報仇,我自然也勸她去妓院找找錢。我是好心。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很可惜以上我都猜錯了。
洪七走向那筐雞蛋的時候,我聽見命運轉彎,然後他受了重傷躺在那裡,我不止一次對廟裡神仙祈禱,希望他快點死掉,不要來動蕩我的生活觀念。直到他像只牛一樣發燒無葯而愈,笑呵呵地牽著駱駝和我告別,駱駝上坐著他大腹便便的媳婦,他說,帶著女人也可以闖蕩江湖。
我說那女孩不管你就走了你知道么,他說知道,是他讓她那麼做的。
那天晚上我夢見我撿起一隻雞蛋。我想回白駝山了。
?大嫂?
第二天,白駝山來信,我大嫂在春季因病去世。
她嫁給我大哥那天,也是我離開白駝山那天,也是這樣的下著雨。
?黃藥師?
每一年的春天,我都會去大漠看看歐陽鋒。
然後回家路過白駝山看看滿山桃花,順路給他的家人也就是大嫂講講歐陽鋒最近的事情。
後來她死了。
從此我再也沒有看過歐陽鋒。
下
《一天》
?大嫂?
死去的前一天晚上,我夢到了還年輕的歐陽峰。自然,那時候我也還年輕。
如果生活的世界是一個世界,夢中的世界是另一個活著的世界,我們是不是會快樂許多?
我甚至開始覺得,夢裡的世界,比活著的世界真實,不,它替換了活著的世界。
我看見了我在向日葵花地里在陽光下笑著,我從來沒那樣笑過,像缺心眼兒似的,像沒有明天似的。
算了啦,反正是夢嘛。遠遠的是阿峰騎馬回來。
我本來不是要做這一個夢的,我本來是要做一個完全不同的夢,可是那個像水中的花紋漸漸淡去了。我只得這一個。
我努力回想一下,趁兩個夢的世界還沒合攏,在那個夢裡,我出現在歐陽家的廳堂,一層層雕梁,一層層階梯,轉來轉去,是我成婚那天吧,那麼真實,轉來轉去,困我一生一世。
回到這個。半個月前那天,貪玩的遊子回家的那天。
我記得在另一個夢裡,被我遺忘的那個夢裡,我告訴他,我要嫁給他的大哥。
那個夢裡,我後來有個兒子。
有一天我看兒子玩,和他的夥伴玩。
十幾個人搶一個球,還滿院子跑,我真不明白,再買一打不就完了。
他把一個人的頭拿瓦片打破了。那個人,是他很喜歡的人。
他愣了,然後撅著嘴兒笑著,往自己頭上也來了下。
我於是想起了有一次貪玩出去,終於再也找不回來的那個人。
原來我求得公平的方法,和他兒子是一樣的。嗯,他兒子。
你總要痛過,才知道,我等你的時候,送你走的時候,我是痛的。
雖然現在想想好像很傻……還好一切都是夢嘛。
而另一個夢,來讓我們看看現在這個夢裡,我在向日葵花田裡跑,對你說,我要嫁給你。
你要出去玩我一直在家裡等你。你要帶我去天涯我跟你到海角。
總之,我是你的,沒有明天,我不需要明天。
夢啊……可是你一驚之下,然後笑得這麼耀眼。在其它千萬個版本的夢裡世界裡,我確定,你從來沒這樣笑過,一生都不會有。為了這個笑容我抱住你,我忽然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一天。
河水涌動,山川起伏,日落日出,人往人來,如此平常的一天。
用一天看一場日落算不算奢侈。
我一直好中意你,過去了好多年,有一天我忽然發現我老了,你也老了,同榻同衾,垂死病中,會偶然提起,我年輕時候做過一個夢。
我夢見我要嫁給你大哥,哎哎,你別笑。
真的嘛,就在你好久才回來那天,我去向日葵花田接你,說我要嫁給你,就那天的前一天晚上,我夢見我也是去接你,卻說得截然不同的話,我說我要嫁給你大哥,我永不會再愛你,你以後要叫我大嫂。然後你只是看著我,塌著肩膀,低著頭看著我。
雖然我明知道是個夢。說著還是會心痛有沒有。
不過那個夢裡也是有好事情的嘛,我一直夢到了成親那天,那天前個晚上我和你睡了。
你居然點頭是幾個意思?你就是想聽這個對不對?
「細節要翔實?好好編?」
我沒編啊……編又怎樣,你管我編不編呢,反正你喜歡聽啊。
你在你大哥娶我的前一天來找我然後把我睡了啊。你看我,看什麼看,你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啊!
當然換個角度,也可以這樣理解:
其實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會來。
我這一生也只是等這天。
我招惹你發怒,總會來找補的。
我的盤扣可能太複雜了,也可能你是太難過。我想著結完婚定要記得提醒裁縫,扣子不用做那麼複雜。你手垂下了。我鬆開了那隻扣子。
然後腳後跟踩住衣服下擺借著掙扎狠狠心站起身,你未完成的工作嗖地完成了。
那個晚上是我送給你的。客氣。
我知你會記得我一生一世,而這未嘗不是一種懲罰。
你縱然不記得我,不記得我的感情,也會記得那天夜裡我的姿態,我的動作,我的語言,因為每一個,我都在夢裡排練了一萬遍。所以你看,後半輩子你都不會再敢招惹女人。
其實我也不記得,哪個是真實哪個是夢,或者都是夢境,不過沒關係,我明天就要死了嘛。
該文首發於公眾號:家常讀書。曾用筆名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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