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想念，都是對自我時光的緬懷

最新 04-02

十六日，歲煞西。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想起畢業那一年同一天的夜晚。臨近離別，所以酒是不斷的。常規的課程大都停了，那就兀自醉去，不用擔心第二天起不起得來。那座小城初春的暖意撩人，也撩得夢境不斷，也恰巧在那一天，夢到沙漠，夢到稻田，夢到桃花，也夢到你……在夢裡，我似乎永遠住在一片枯黃的沙漠里，但每一天都感覺自己是新來的訪客。殘存的記憶中還有家鄉桃花的影子，有揮落的劍影，有素裙之上盪起的漣漪，如同這片沙漠的遠處、那蒸騰的熱霧影影綽綽的姿態。有時我以為你會從那裡走過來，但其實沒有一個人。

夢裡的沙漠也會有夜晚，我看得到起伏，卻看不到沙粒。天黑下去之後，真的好像飄蕩在海上。水氣卷上來，思緒里便都是家鄉田裡的水波。水波倒映出你的影子，以及劍柄上飄零的一抹緋紅。這種感覺很奇怪，如同很多次我都在滴血的劍身上看到了晚霞。那血應該是你的，因為有酒氣。你的鮮血順著劍槽漫過我的手指，我因此觸到了你身體深處的溫暖，一瞬間，將我融化。

我還會夢到沙漠里有一片蔚藍的水，夢到你就站在水中央，像一棵桃樹，掛滿了將謝的花瓣。所以我一動不敢動，擔心引起哪怕一點點的風，都會將那花瓣吹落。我會看著你枯萎，在那水中央，漸漸下沉、變淡，脫離我的視線……

香港才女李碧華曾寫道，「人間，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臉。」當年仍在他國時，每天都會暴汗如雨。而每當汗水乾涸在越發黝黑的臉上，我都會錯覺自己離當地人更近了一步。我曾學著當地人的樣子用手抓飯吃，穿他們的服裝，用心去感受他們的文化。只是，我不敢想到你，因為一旦想起，骨血之中漢唐的情愫便會被喚醒。一笑萬古春，一啼萬古愁。再沒有哪一處的精緻比得上你的風華，即便不再提往事如煙，不再想年復年年，依舊會有千年萬年的韻味等在那裡，攔斷我企圖出走的心。

有你在夢裡，不用攔，歸人也自會歸來。踏上歸途前，我曾發感嘆「那被履帶翻折過的新土，我猜它必定含著哪一滴的眼淚，抑或是掉落的私語，穿透千年，堪比古詞中的牛角。」我承認，這多少有些矯情，因為在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我眼前晃動的，其實一直是你的樣子、你的聲音。

「娘，我冷，水都結冰了……」你當年的這一聲掙扎，帶著兒時的煙火氣，竄入每個看你懂你人的心裡。此後無論你觀魚嗅花，或是銜杯醉酒，你始終是那個怕冷的、在枕席下面藏三大子兒的幼兒，在人世上，在凡人堆里，瑟瑟發抖、寂寞獨唱。

有人說你是一隻鳥，從來不會停止飛行，直到死亡。因此我在最初的旅行博客上寫下了一句相當膩歪的slogan，具體記不清了，大概意思是要死也要死在路上。時至今日，我所擬定的自己離開這個世界的方式，仍然是在某一個傍晚，在前往下一處風景的途中靠樹休息，便沒有再醒來。如果你的靈魂那一分鐘恰巧從樹梢飛過，我們也就成了一分鐘的朋友。而事實上，從某一天的某一分鐘開始，你就永遠住進了我的夢裡，再未離開。只是，人的年齡越大夢境越少。我所能見你的日子，更加少的可憐了。

我用旅行來祭奠你，於是周遊了幾乎整個中國。向北走，雪花被風吹進了眼眶，帶著枝上的冰凌與朝露；向西走，氂牛卧滿了餘暉，飄著青草和太陽的清香；向東走，清晨的海面鏡子一樣地亮了，有鳥飛過，驚醒了夢裡的魚；向南走，一座座熱帶的村寨，這裡有你的氣息，以及轉身離去的背影。

阿飛說，有很多事情一覺醒來便會沒事的了。在夢裡的糾葛，醒來後便會忘卻。比如，作為一隻鳥，你的停下和死去。但這當真是沒事的嗎？那為什麼每一年的這一夜都會將你祭出呢！有那麼多的人，依舊會想念你，想念你喝過的那瓶醉生夢死酒，想念你一年、一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能少的瘋魔，想念那因為你而永恆的一分鐘；想念在那孤獨的沙漠里，你赤裸裸地盛放；想念你最絕色的傷口上，依然留有斜陽漸遠的紀念……但真實地，我們的每一分想念，更多的是關於自己的回憶。而在這一切之外，有一個笑臉，他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