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錯位的完美（下）
文/胡克林
【作者簡介】胡克林，中共黨員，中學高級教師，省骨幹教師，甘肅省 2014年 「園丁獎」獲得者。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錢校長很激動，但更多的是不被理解的心酸和委屈。
「安排教學就應該以成績、學生和家長的認可度為主要依據，還考慮什麼方方面面；再說了，小劉和小潘也是本科畢業，專業素質好，現代教育技術的運用在我校也是數一數二的，又能吃苦，順理成章安排高三教學不就對了，還有什麼困難的。」
哎呀呀，瘋了！完全瘋了！我那天是真正神經錯亂了！雜亂無章、沒高沒低的究竟說了些什麼，到今天我都還是一頭霧水。
現在想來，我那天真正是在全民公敵的絕壁上逆流狂飆，還好，冥冥之中會有斜刺殺出的奇兵相助，這才沒有釀成無法收場的就地側翻。
「我認為董主任的意見可以考慮，馬老師多年高三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又那麼受學生和家長歡迎，現在這樣中途換將是不是有點草率？學生、家長和社會上會有怎樣的反響？更重要的是能不能達到學校預期的效果？」
哎呀！哎呀呀！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以沉穩和精於站隊見長的孫主任，竟然在形勢非常明朗的此時此刻選擇了弱勢的一方。
哎呀呀！真正是疾風知勁草，患難見真情，總算找到知音了。
「好我的董主任、孫主任吶，不是我說，你們太天真、太幼稚了，也太書生氣了，學校也不是一塵不染的聖賢之地，更不是遠離塵世的世外桃源，也要生存，也要發展，也還要……」
「好了、好了，都是為了學校的工作，不要傷害到個人感情。小趙的工作安排就照錢校說的這麼定了，馬老師的工作由教導處孫主任和教研室杜主任去做。」
噓！謝謝校長！謝謝校長！如果不是您老人家及時出手，我真不知道在逆流狂飆的絕壁上怎樣才能毫髮無損的減速剎車、保全自己。
「是不是再考慮考慮董主任和孫主任的意見？畢竟臨陣換將是高考備考的大忌，況且高三已經到了有效時間不足百日的衝刺階段。」
杜主任顫抖變聲的發言時一直半低著頭，不敢正眼面對三位校長，雙手在不停的相互欺壓蹂躪。
孫杜兩位主任平日靚男帥哥的氣場風度早已不見蹤影，臉色難看的如同霜雪蹂躪後乾癟緊縮的瓜皮。
「就這樣定了。」
校長低沉堅定的表態更像是最高法院的終審裁決，塵埃落定、板上釘釘——已無絲毫的迴旋餘地。
「可，馬老師那兒……」
孫主任無助無奈而又心有不甘的把蓄勢欲迸的氣話混合物生生咽了回去——目光定格到幾欲繳械投降、失語隱身的我上。
「唉呀，馬老師的工作兩位主任確實不好做！不好做、真正不好做！」
「就是的，她可是工作上的女強人，再加上這樣的調整理由也比較牽強，工作確實比較難做。」
哎呀！哎呀呀！真沒想到，失語隱身多時的張吳兩位主任終於同步地發出了雪中送炭般的聲援聲！——略顯遲緩的真情援助，但願能夠成功逆襲！
這正應驗了當下一種時髦的說法：真情的援助或許有時候會遲到，但從來不會缺席。
哎呀呀！幸虧沒有繳械投降。早知杜張吳三位主任也有孫主任那樣逆勢抗爭的不屈氣節，我絕對不會那麼早就偃旗息鼓、幾欲甘休的。
「難做也得有人去做，領導就是化解矛盾、解決難題、擔當責任的，而不是發號施令、推諉扯皮、坐享其成的。」
校長強壓怒火的的節制性訓斥不但到了「井噴式」爆發的臨界點，而且擴大訓斥範圍的趨勢已相當明朗。
一場一觸即發、「以下犯上」的「文式」衝突似乎已不可避免。
「好了，就按校長和錢校說的去做。校長剛才的批評站位確實高，非常及時、也非常深刻，主任們以後要增強大局意識，要有全局觀念，自覺維護領導班子的團結。我覺得考慮問題就應該像校長們那樣站在學校發展的全局，做到胸懷坦蕩、敢於擔當，而不是見風使舵、因人而異，更不能夾帶任何私貨。」
「我完全贊同張校長的意見。」
錢校長急不可待的附和性支持更像是一種因禍得福、絕處逢生後的慶幸。
「哎喲喲！照張校長和錢校長這麼說，主任們犯的錯誤都還挺嚴重的——是不是帽子扣得有點大了？不就是一次正常工作安排會上的分歧和爭論嗎？！」
我百思不得其解，在短暫的猶豫反覆和權衡斟酌後，決定暫且擱置自己蠢蠢欲動的反撲計劃——一陣透心的寒氣毫無徵兆的從後背襲來。
真正是「星星之火易燃，燎原之勢難成」。見證了主任們備受煎熬的心路歷程、聲勢漸起的統一戰線就這樣被校長們溫柔原則而又殘忍無情的扼殺在順勢欲迸的黃金節點。
「嗯——嗯，馬老師那兒嗎……這樣說……這樣說也還……對！就說考慮到她年紀大了，連續承擔高三教學壓力太大，學校得為她的健康負責。」
千斤重壓四兩撥——姜還是老的辣！張校長就是辦法多，也最能體諒老師們——儘管老師們很多時候不理解。
「那好吧，既然校長們說這樣可行，教導處就這樣安排，會後我和杜主任一起去做馬老師的工作。」
孫主任的語氣中漣漪著一種無以言表的無奈與問心無愧的釋然。
哎呀，時勢的的確確是人走向成熟的催化劑！無法逆轉的情勢和張校長的適時點撥使孫主任很識時務的接過了棘手的任務。
「滴答-滴答-滴答」，不知不覺間，時針已指向了兩點四十，但我先前那五穀俱需的食慾卻消失的無影無蹤。
唉呀！也不是人家錢校長和張校長批評我們，我們主任們確實是太天真、太幼稚、太不成熟了！
「嗯、嗯，小趙，這樣安排該滿意了吧？」
校長儘力抑制住內心的得意，滿面春風、勝券在握的面向小趙。
「校長，這樣安排我真不能理解，也不滿意、更無法勝任。」
「噢——」
三位校長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驚愕無措地看著小趙。
「校長，謝謝校長們的好意和栽培，不過我確實不能勝任高三數學教學。」
「為什麼？」
「因為數學不是我的主修專業。」
「你說什麼，小趙？數學不是你的主修專業？」
三位校長一口同聲的問到。
「是的，校長，我的主修專業是英語。」
「那教育局為什麼按照數學專業分配你？」
「數學是我的輔修專業。校長，這裡面可能有誤會。是這樣的，今年市裡沒有英語教師的招錄名額，我是報考數學專業被招錄的。」
「噢，原來是這樣。」
三位校長似泄了氣的皮球，耷拉著汗津津的腦袋，尷尬而又失望的坐回了各自的座位，落沒的神情讓人頓生憐憫之情。
「我說教育局為什麼明知我們數學教師充裕還又給我們分配。」
校長的自言自語更像是對自己底數不清、冒失決策的一種自責。
「校長，我來的時候教育局領導說要我發揮專業特長，在不增加學生課業負擔的前提下，通過開設特色鮮明、契合農村學校的第二課堂，藉助英語角、英語沙龍等活動平台，提升七中學生的英語交際水平，力爭通過三年實踐，總結出一套通過開設特色鮮明的第二課堂、高效提升農村學生英語交際水平的教學方法。」
「哎呀！你看、你們看，我早就說過，教育局領導對我們七中的情況還是非常清楚的，對我們七中也是非常關心的。」
校長對局領導的關心發出了由衷的感嘆——校長就是校長，擺脫窘境的能力確實高人一籌、獨步七中。
「領導就是領導，『蛇打七寸、馴牛牽鼻』,看問題就是准，農村學校學生的英語交際能力確實亟待提高，第二課堂是最切合我們農村學校實際的有力抓手。」
張校長對教育局大力提升農村學校學生英語交際能力的舉措大加讚賞。
「哎呀！萬物皆吐綠，東風正當時——這確確實實是雪中送炭的好舉措。小趙把這項教學活動開展好，真正是自身受益、學生受益、其他英語教師受益，當然受益最大的還是我們學校。這樣一舉數得、不花錢辦大事的好事情，我們求之不得呢。」
錢校長如獲至寶、非常興奮。
「不過，校長，這些活動開展起來，需要大約六萬元左右的投入。」
「多少？」
錢校長目瞪口呆的看著小趙。
「校長，六萬元左右，這已經是最節儉的預算了。」
「是嗎？」
張校長也驚詫而又半信半疑的看著校長。
「哎呀 ！這也還是個……」
「對學校發展和學生成長有益的項目多大的投入都值得，有多大的困難也要克服，就是砸鍋賣鐵、借賬累債也要把這項活動搞起來。資金的事嗎，我們可以讓丁局長幫助學校解決。」
沒等張校長說完，校長就斬釘截鐵的表態支持。
以落實資金和支持工作雙軌並行的超常規思維表態，校長實在是高明！
「謝謝校長的支持。不過，校長，這個項目不用學校投資，我已經通過我的碩士導師聯繫好了。」
「什麼，資金你聯繫好了？你還在上碩士？在哪所大學上？」
錢校長略顯失態的連續發問。
「是的，校長，我之所以今天才來報到，是因為華師大開學比我們七中早一周，我先去華師大報到並辦理好了在職讀碩的相關手續，順便也落實了一下碩士課題資金的事。按計劃是能夠在開學前回來的，可我沒想到資金的事需要很多部門審批，跑前跑後耽擱了幾天，結果沒能及時回來報到上班。希望校長多多諒解，回頭我第一時間辦理補假手續。」
「哎，小趙，這麼說你已經提前知道自己分配到我們七中了？」
張校長見縫插針的問了一句。
「是的，校長。教育局長是我爸爸原來的下屬，我爸提前和他溝通了。」
「這是必須的，近幾年招聘的應屆師大畢業生，不要說直接進市區學校，就是進我們七中難度也是非常大的。雖說我們七中是農村學校，可畢竟是市直屬完全高中，規模又大，不是誰想進就能進得來的，所以，想進我們七中還真得提前與上級主管領導好好溝通。」
張校長自滿世故而又意味深長的說。
「不是那樣，校長。本來招錄協議是保證我在市區重點高中學校任教，教育局也已經把我分配到市一中了，可我志在農村教育，認為農村教育更需要我，我也非常有必要到農村來磨練提升；再加上我將來的碩士畢業課題就是『開設特色鮮明的第二課堂，高效提升農村學校學生英語交際能力』，所以爸爸才出面和局長進行了溝通。」
「噢——原來是這樣。不過這樣也好，呆個一月兩月、最多一年半載就回去，職稱晉陞時『必須有三年農村工作經歷』這一條學校就可以名正言順給你出具證明了，這也是非常重要的條件。」
張校長在老師們面前說話從來沒有這麼局促過。
「校長，我覺得在農村學校工作一輩子也是很幸福的經歷。」
「小趙，快說說資金是怎麼回事？」
校長迫不及待地看著小趙。
「哎呀！熱的、熱的，你們熱不熱？我出去透透風、透透風。」
張校長一邊說，一邊用雙手極不協調的抖著襯衣領子，頭也不回的快步向外走去。
「校長，是這樣，我提到要開展的這些特色活動，就是剛才我說的碩士畢業課題的研究內容。這是我們華師大的重點課題，它需要很多人參與，包括我們華師大的，也包括我們七中的，申請到的六萬元資金就是支持課題研究的專項基金。」
「哎呀呀！沒想到！沒想到！真正沒想到！過年吃餃子、天上掉餡餅了，小趙，你可真正幫學校解決大困難了，這是大功一件啊！」
「應該的，校長。七中就是我的家，『校興我榮』，為學校做貢獻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
小趙言語間的平靜淡定遠遠超越了她的年齡。
「哎呀，好日子！今天確確實實是個好日子！我早晨起來就感覺今天是個好日子，一定會有好事情的，這不，小趙這華中師大頂呱呱的高材生不是不請自來了嗎？！小趙，可別小看我們七中，七中可是英才輩出、名師薈萃的風水寶地。」
校長的滿足與得意已經毫無顧忌的和盤釋放了出來。
「真正是『先知重生、吉言成真』！小趙進門前校長就說今天會有意外收穫的。」
錢校長的得意與興奮絲毫不亞於校長。
「錢校、主任們，張校呢？來、來、來，用熱烈的掌聲向小趙表達我們七中人誠摯的謝意！」
「校長，說感謝的應該是我，感謝七中領導對我的寬容接納、全力支持和關心照顧，這六萬元就算是我開學第一周的離職創收，現在無償捐贈給學校。」
「噢——噢——噢」
「小趙，這下你的工作安排該完美了吧！」
「Thank you!It』s very perfect!」
各位領導，委屈您們了，從現在開始，必須帶頭跟我學說交際英語，以上率下、全員參與，為順利開設特色鮮明的第二課堂營造濃厚氛圍。
「是，尊敬的小趙老師。」
「領導們，怎麼還說的是漢語啊！」
「尊敬的小趙老師，你說的不也是漢語嗎？」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校長辦公室溫馨滋潤的歡歌笑語聲在一陣清脆的鈴聲中戛然而止。
「領導們，趕快準備上課，今天下午我請客。」
「好的，校長，不見不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小趙，領著領導們說英語，怎麼又忘了。」
校長指著即將出門的小趙半嗔半謔的嚷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我獃獃的坐在原位，怎麼也笑不起來。
真的，怎麼也笑不起來，最終也沒有笑起來。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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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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