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後七日》——世間安得兩全法
開始懼怕死亡是在小學的時候。
爺爺過世後的第一個春節,我和老爹兩人去五叔家裡拜年。村子裡有我們家族那支的祠堂,一問到祠堂,在回來的路上,老爹就不停地講解家族歷史,在后座位的我把祠堂、棺材和死亡三個詞按順序聯想了一邊,腦袋開始胡亂編輯,想像自己死亡的時候,能不能看見大家,如果能看得到,我是不是會被封在漆黑的空間里,只能聽到動靜卻不能發聲,那樣我會瘋了。
「如果那樣,你死了,你瘋沒瘋有意義?」我自己詰問自己。
沒意義。我們只是在苦求自己的意識能夠保留對輪迴的渴望,至少在死的那一瞬痛苦後,睜開眼就能再次迎接新的世界。
這是從未死過的人的想法,死過的人都死了,他們也不會對此提出異議。
看得出,我們在儘可能的與死亡保持距離。
就算至親之人離去,我們也要想像至親之人從未離去。整整七日,用來忘卻。
《父後七日》講的就是這樣的故事。
作為一個閩南人,對台灣文學和電影的喜愛,可能夾雜著「語言相同習俗相通」的感情在。無論是九把刀的青春故事還是豬哥亮的低級笑話,只要能抓住零星的語言,即使爛俗小確幸穿插其中,也願意細細咀嚼,感覺就像在說自家的事一樣。
一開始讀《父後七日》就是抱著這樣的情緒。
「今嘛你的身軀攏總好了,無傷無痕,無病無煞,親像少年時欲去打拚。」
讀到第一句,自然而然的,就會轉換成自家的方言,親切感撲面而來。第一次接觸到《父後七日》是在學業緊張的高二,當時看的是電影,看到頭七時那荒誕的畫面,讓我有了想要看看原著的衝動,便買了一本,才知道這故事只有短短的四千字。
看完有種說不出的平淡,不像電影那樣帶著情緒起起伏伏,甚至有些後悔當時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衝動,但還是對裡面葬禮詳細的描述很感興趣,時不時會發出「啊啊這個我們這裡也有」、「啊啊原來這種老人家要這麼稱呼啊」的感嘆,我甚至把原著中一些段落化用在寫作里,語文老師還問我是不是剛經歷這種事。
多年後我才理解正是沒有經歷過,才會這樣好奇。沒有靠近過死亡,才會對相通文化里描述死亡的鏡頭充滿好奇。
「司機倏地把一張卡帶翻面推進音響,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在那個「多年後」,在外公仙逝後的頭七,我素縞麻衣,聽著收音機里的佛音溢出,每次一跪下一抬頭,看見外公輕飄飄的身體,都覺得離死亡很近,就像和死亡在對話一樣。
閑著沒事做的第四天,不能出門,我重新翻開了《父後七日》,再看一遍還是覺得平淡,也不再對裡面的描寫感興趣,因為正在經歷這樣的過程。與死亡的關係就像盪鞦韆,越用力推開,它靠得越近。
我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對死亡充滿恐懼,而是產生了疑惑,死後的人到底算不算存在,在七日的時間裡,講好話,以死者走向另一個世界的方式送別死者,然後儘可能的去忘記。而之後又要不斷地想起,這是紀念日,這是清明,這個人是還在的。
薛定諤的死者。
「……有人提議說,去你最愛去的那家牛排簡餐狂吃肉(我們已經七天沒吃肉)。有人提議去唱好樂迪。但最終,我們買了一份蘋果日報與一份壹周刊。各卧一角沙發,翻看了一日,邊看邊討論哪裡好吃好玩好腥膻。……開獎了,17、 35 中了,你斷氣的時間。賭資六百元(你的反服父、護喪妻、胞妹、孝男、兩個孝女共計六人每人出一百),彩金共計四千五百多元,平分。組頭阿叔當天就把錢用紅包袋裝好送來了。他說,台號特別號是53咧。大家拍大腿懊悔,怎沒想到要簽?!可能,潛意識裡,五十三,對我們還是太難接受的數字,我們太不願意再記起,你走的時候,只是五十三歲……」
無論是儀式結束後眾人解脫重負,還是下意識地避開記憶的界線,都在醞釀死者不能離的情緒。外公仙逝後我們也一直被這種情緒所圍繞,直到外婆也離去,整個老家空空蕩蕩,我們才知道,所有的情緒都是真的,恐懼也好,疑惑也罷,總要向前走,你無論如何也避不開死亡,它作為一條沒有盡頭的直線是一直橫跨在人生終點的那頭。也許和死亡那短暫的一瞬相比,漫長的人生更複雜更值得我們去琢磨。
如文末作者所言,請收拾好您的情緒,我們即將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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