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李白的船特別快?
本來打算改名詩趣的拾趣
這是拾趣的 第5篇
三峽還在的時候,全家人從重慶乘游輪下武漢。約七天的行程,沿路停靠景點,吃喝玩樂,好不自在。有一次和爸爸去船頭看風景。站定了,四處張望,父女倆尷尬無言。風吹在臉上,有點澀,又有點暢快。
爸爸深吸口氣,指著一片開闊景象,說:你看,這就是「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那時不甚了解個中意思,只知這詩也有船,這船也在三峽上。反覆讀兩遍,琅琅上口,到似乎也聽見了山中的猿聲。就是覺得,藝術總是那麼誇張,他一艘沒有馬達的船還能轉瞬就過萬重山?
後來,才發現,都是行在三峽,兩艘船的心情卻截然相反。
至德二載,五十六歲的李白受永王李璘謀反的牽連被發配偏遠山區:夜郎。(詳見《一段不大不小的冤屈》)
夜郎上一次為人熟悉是在漢武帝時期,原指貴州西南一帶的一個少數民族政權。
說張騫出使西域,行至大夏,就看到了四川特產。一問方知,大夏東南有個身毒國,在那裡可以與蜀地的商人做買賣。漢武帝要打匈奴,又害怕匈奴由身毒進入蜀,所以派了十幾個人去考察。
考察團在西南考察了圈,未能到身毒,只和當地的西南夷交流了下感情。
到滇國,和滇王聊天。問,從哪兒來呀?從大漢來。問,大漢?有多大呀?有我們滇國大么?……
到夜郎,和夜郎侯聊天。問,從哪兒來呀?從大漢來。問,大漢?有多大呀?有我們夜郎大么?……
西漢的版圖本就不小。武帝更是「開邊意未已」,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全面擴張,定下中華疆域的雛形。這兩段對話於是傳入大漢,成為一個段子,叫做「夜郎自大」。(不要問,為什麼不叫滇國自大。)
其實滇國和夜郎於時都是西南夷中的佼佼者,地勢阻隔,不通外事,提出這樣的問題也是理所當然。恰如我們在探尋外太空之前,也常以為人類是宇宙間最智慧之生物。所以,這個成語雖然延伸出了警誡傲慢的涵義,但大可不必因此又傲慢地嘲笑滇國、夜郎。
發展到唐朝,夜郎國已被編入區劃,夜郎也就僅指一個當地的縣城。
李白年過半百,本在九江一帶遊山玩水,此刻突遭牽連,險些身首異處,又被放逐千里,走入偏遠山區。經濟文化、仕途發展也就算了,最鬧心的是交通不便的。比如《南流夜郎寄內》他就說,「夜郎天外怨離居,明月樓中音信疏」。你看,「天外」沒有wifi,「音信疏」,沒有電話。
所以,他前往夜郎,一路是哼哼唧唧,不情不願。從潯陽剛走到湖北黃石一帶就開始發牢騷:
《流夜郎至西塞驛,寄裴隱》
揚帆借天風,水驛苦不緩。
平明及西塞,已先投沙伴。
回巒引群峰,橫蹙楚山斷。
砯沖萬壑會,震沓百川滿。
龍怪潛溟波,俟時救炎旱。
我行望雷雨,安得沾枯散。
鳥去天路長,人愁春光短。
空將澤畔吟,寄爾江南管。
哎呀,這個船是借著天風的走得嗎?咋這麼快呢?就不能走的慢一點么?我居然比其他的小夥伴都快?天亮都已經到了西塞?
「投沙伴」這種用法,古代叫典故,現代叫梗。當年賈誼曾被流放長沙,後面就引用,意思是「我們這一群被流放的賈誼呀」。即說了自己被流放的事實,又暗示自己和賈誼一樣不凡。
望西塞,橫山鎖水。「回巒引群峰,橫蹙楚山斷。」是說山峰緊立,「砯沖萬壑會,震沓百川滿。」是聽流水激蕩。(砯:pīng)
此時李白就想,這山間肯定有龍!龍潛伏於此,等著布施雲雨,拯救蒼生。後兩句當然不是天旱在渴望下雨。而是高呼,我們就是那渴求拯救的蒼生呀!誰能來救救我們呢?
路途艱險,鳥或可飛去,對人卻如天路一般。而我一把年紀,又有多少歲月呢?想到這裡,不覺哀嘆,算了,將江南管寄還給你,反正也應該無人再與我共鳴。
注意!又一個梗來了。據說當年屈原被放游於江潭行吟澤畔,就是在湖邊哀嘆。正如投沙伴,自此貶官失意都難免澤畔吟。
他一路哼唧:《流夜郎永華寺寄潯陽群官》里哀哭九江的水,都是我的淚呀(願結九江流,添成萬行淚)。《流夜郎贈辛判官》里急問啥時候能放我回去呢(我愁遠謫夜郎去,何日金雞放赦回)。
金雞很快就到了。
但救他的並不是一場雷雨,而是關中的一場大旱。乾元二年,關中大旱。兵荒馬亂,又降天災,為平復民怨,於是大赦天下,流以下原之。
正是峰迴路轉,柳暗花明,被貶夜郎的李白立刻起身返程。行至白帝城,據說白帝城距江陵一千二百里,乘舟之下,一日可達。所以李白出發時,心情大好:
《早發白帝城》
朝辭白帝彩雲間
千里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
輕舟已過萬重山
看過一個評論,說《早發白帝城》時,李白「在祖國的懷抱中,正展開著多麼廣闊的眼界」,「奔騰著多麼新鮮的生命力量」,「這就是對祖國美好河山的禮讚」……
嗯,祖國河山固然是美好的。不過《早發白帝城》時,李白心中斷想不出這麼多。這就是吹著口哨的得瑟呀:
拜拜了白帝城(拜拜了夜郎、拜拜了蜀地)。朝陽明媚,朝霞絢爛,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哪兒都是彩雲間呀。想著今晚就能到達江陵,喜悅之情溢出滿地。
兩岸山上猿聲音此起彼伏。李白揮揮手,哎呀,啊朋友再見,啊朋友再見,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再見吧。謝謝好意,不用相送,叫我也叫不住了。嘿嘿。哥哥我就是脫韁的野馬,如飛的小船,一溜煙行過山萬重呀。
(哈哈,就想起了《虎口脫險》)
所以李白的船一日千里,飛起來的不是船,是撒歡的心。而當年我的船緩,慢下來的不是步伐,是假期的情趣。
昨天和朋友聊天,朋友說,帝都霧霾蔽日,看詩都沒有感覺。偏要到了杭州,方覺詩意。(大概西湖邊,斷橋上,天清水靜,望水中倒影,方知「若把西湖比西子」之所指吧。)
其實,除了景緻,心情也是詩意。所謂情景交融,即詩中山水樹木,其實滿滿的都是喜怒哀愁。心情到了,雖霜雪炎天,也能靈犀相通。心情不到,即便景緻一樣,也不知所云。
譬如《早發白帝城》,這不就是屋裡鎖了一天的小孩子終於可以放風出去玩的語言:什麼?可以出去玩了?哎呀,媽媽,你實在太好了!我下樓就可以找小朋友去玩了。還沒來得及叮囑兩句,人都已經不見了。
或者,周末發現自己原來不用加班?
輕舟在三峽上,但詩意處處。生活或有牽絆,願此心不拘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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