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那些像我媽一樣生病不敢去醫院的人和他們的兒女們
1
「唉,我今天下樓差點沒走回來,這腿是真不聽使喚了。」
昨天傍晚我媽出去散步,這是她進屋之後說的第一句話。
我默默給螃蟹發了一條信息,讓他趕緊去掛明天的骨科專家號。
腿是她的老毛病了,早在五六年前就受過傷,半年前她一個人在老家還因為腿的問題被抬去了醫院急診室。而我得知這些的時候,已經是幾個月後了。
連哄帶騙地讓她來到我這裡,我每次提及帶她去這邊的大醫院找個好大夫複查一下,看看是不是一樣的結論,她都斷然拒絕。理由五花八門。
「給我確診的是咱們縣最好的骨科大夫,說多運動就沒事。」
「我上網查了,骨質疏鬆,老年病,不需要再去醫院了。」
「大夫說不是骨頭的問題,是肌肉黏連,運動開就好了。」
「大夫說我左腿沒毛病,右腿比較嚴重。」
於是,她對老家的大夫深信不疑,對百度深信不疑,對堅持運動可以治病深信不疑。
到了我這之後,她老人家拖著病體每天繞小區散步幾個小時。喜滋滋地以為這樣堅持下去,一定可以早日康復,然後就發生了昨天回家後的一幕。
這次可不能繼續由著她了,我相信她對自己忽好忽壞的兩腿分明也是忐忑的,她之所以找了種種理由不想看病,不是怕看病,而是心疼錢。
心疼錢是吧。好辦。
螃蟹君按照我的指示強行給她掛了號,我則告訴她挂號費已經花了,不去也得去。這次她終於礙著自己的腿疾和那20塊挂號費,選擇了妥協。
2
門診詢問、拍片子、看片子、確診、開藥、打針。
病灶在片子上一目了然,根本不是老家大夫說的肌肉黏連,更不是她根據網上帖子判斷的骨質疏鬆,而是軟骨損傷造成的關節炎,左腿更嚴重,建議減少一切非必要的運動。
她聽完眉頭微皺,一臉難以置信。那神色似乎在說「不應該啊,老家的大夫不是這麼說的」。
我真想打個飛的回老家看看,這位本縣城最了不起的大夫是給我媽看病了還是給我媽吃了迷魂藥,竟然會把他的話當聖旨一樣毫不懷疑。
兩針玻璃酸鈉進了病灶,左腿疼痛愈發明顯,原來一直以為更嚴重的右腿毫無感覺。疼痛讓我媽終於選擇相信了新醫生的話。
然後她開始追問:看病多少錢,開藥多少錢,打針多少錢,後續治療還要多少錢……
「媽,其實你可以不必操這個心的。不管多少錢,得病了就得治這是人之常情。」
「我害怕給你們增加負擔,異地又不能用我的醫保,你們事業剛起步,還得存錢……」
「打住打住。小病不治拖成大病,到時候我們才真的會覺得是負擔。你現在安心遵醫囑治病,就是對我們最好的減負。」
「我都明白,但我還是怕你們給我花錢……」
唉。怎麼就說不通呢?
3
我想起學生時代學過的一篇古文,名叫《扁鵲見蔡桓公》。
一開始扁鵲和蔡桓公說疾病見於皮膚,可治,蔡桓公不聽;過了一陣子他說皮膚進入肌理,可治,蔡桓公不聽;又過一陣子他說疾病已經進入胃腸,還能治,蔡桓公不聽;最後病入骨髓,沒得治了,蔡桓公後悔卻為時已晚,五天後就一命嗚呼了。
如果六年前第一次摔傷,我媽沒拍拍屁股起來直接回家而是選擇去醫院的話,是會花掉百十塊的藥費,但或許就不會為後面的病埋下病根。
如果半年前她倒在家裡,選擇多去幾個醫院檢查,多問幾個醫生的話,是會多花幾次挂號費,但可以不偏聽偏信,多一些解決方案。
如果她半月前剛到這裡就去聽我的話多做一次檢查的話,是會花掉這千百塊診療費,但這至少會讓她不那樣盲目鍛煉,也就不會發生昨天那一幕了,很可能現在的她已經打完兩針,處在康復期了。
人生到了後半段,最鬥不過的就是身體。還以為自己是年輕的小夥子小姑娘,扛一扛就過去了,不存在的,扛一扛非但不會過去,還有可能讓小病變大病,讓捨不得花小錢變成不得不花大錢。
我問她:你是不是都明白。
她說:明白,但還是怕花錢。
4
其實她不明白。
從他們的角度看,沒錢看病是最可怕的。
從我們的角度看,沒時間或機會帶他們看病才是最可怕的。
要不是我恰好在她身邊,恰好趕上她發病,恰好她女兒我驢一樣強硬又固執己見,我猜她還可以繼續想著「小毛病,挺一挺就過去了」。
這病是不會看的,這錢也是不會花的,我顯然也是蒙在鼓裡不會知道的。當然,我離背上不孝之名也沒多遠了。
積年累月從電話另一端傳來的「我挺好的,沒事,你別擔心」會在將來某個時間點帶給我怎樣的懊惱和悔恨,不敢想像。
若我真的是個連給父母看病都無能為力的人,因此讓他們自生自滅下去,等待我的又會是什麼,不敢想像。
我需要讓他們知道,不是每一個縣城了「最好的」大夫都靠得住,不是網上隨便什麼保健問答都可以信,不是胡亂給自己吃點葯就可以對症,不是不花錢就是為我們好……
從健康上省錢,成立嗎?如果疾病會說話,大概會對他們說:你想的倒是挺美啊。
5
對於我們這代人來說,好像自己的爸媽送走他們的爸媽,也就是這幾年的事情。日子一晃,就輪到我們給他們養老了。
明明我媽還在喊我「寶貝兒」,明明我每天還在和她據理力爭鬥著嘴,開玩笑喊她大姐,讓她包餃子燉酸菜等我回家啊。
像我這樣一個放肆揮霍母愛的寶貝兒,一下子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了,真的是今生第一次啊。
有這樣一個不體貼的寶貝,很差勁吧。我這樣想著。對於我們最最親愛的人,總會覺得自己給的不夠多,不夠好,我對她,她對我,都是如此吧。
在醫院見到走廊里都是病床,有個妻子帶著癌症患者化療後的帽子,看著她老公在一邊玩王者榮耀。換做之前,我一定想,這什麼老公,怎麼不知道噓寒問暖,但放在現在我真的明白了,不處處小心、處處呵護病人,就是對他們最好的愛護了。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那個默默等在病房門外的人,那個四處打電話借錢的人,那個放下工作陪在她左右的人,就是那個看似雲淡風輕玩著王者榮耀的人啊。
這樣一想,也就釋然了,在我看不見我患病老母親的地方,我也在努力生活著,當她需要的時候,我也恰好在,風也好,雨也好,只要我罩著她就夠了。
努力賺錢,給爸爸媽媽更好的生活,讓他們不再擔心生病也不再害怕去醫院,如果你的爸媽對自己的健康上心,有點小病就和喊你帶他去醫院,那真是最明智最通透的父母了。
不寫了,繼續給我媽洗腦去了。
希望大家都健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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