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的最高境界:不著一字,儘是風流
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
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唐~杜牧~贈別
年前一樁沒來由的詩文風波,攪得我寫詩和論詩的心情全無,只好專註寫雜文和小說,同時也潛心研究戲劇的表現形式,某日忽然看到,戲劇中最高妙的表現,便是戲中在笑,觀者卻在哭。
這一句話,讓我豁然開朗,我此前一直在研究詩詞的最佳表現手法,便是詩中不見一字悲愁,而讀者滿眼皆含淚,原來,所有的文學藝術形式,都是一樣的。
既如此,便繼續吧,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懂的人,自然看上幾首作品便知道誰的文學造詣更加深厚,看得出什麼作品是無病呻吟七拼八湊,看得出什麼作品是引經據典內蘊悠遠;不懂的人,跟著瞎起鬨湊熱鬧而已,爭辯,解釋,都是徒勞,浪費口舌而已。
對詩詞和寫作的深入理解,絕不是簡單的堅持日更多少字或是聽上幾節課就能達到的,這需要多方面的深厚積澱,有時還需要一點點的悟性甚至機緣,想不通之時,便一直被關在門外,多年所讀似乎毫無用處。
而某日,痛苦困頓之下,機緣巧合的,忽然看見某一個場景,某一段文字,或聽到某一句話,某一個聲音,便像是烏雲中忽然透出陽光,之前緊閉的大門瞬間打開,穿過小門,邁入大門,甚至直接登堂入室。
今日所說這不著一字的抒情,便是這門徑之一,而且這一門徑,不僅適用於詩詞,歌詞,也適用於散文,小說,戲劇。
早在唐朝司空圖所著《詩品》里,便寫過「不著一字,儘是風流。語不涉己,若不堪憂。」作者是個修道之人,這詩品語言樸實簡練,甚至有些像打油詩,可仔細體會,卻頗有道家的哲學意味,不著一字,和無為頗為相似,無為不是不為,不著一字,也不是不寫一字。
如何能不著一字而儘是風流?這境界又太高了些,所以,我們先退而求其次,先學會如何含蓄和側面的抒情。
正如開頭所列杜牧的小詩,題為贈別,贈與的又是青樓歡場中結識的知己愛人,古人一別,多與永別無異,這樣的情形下,我們首先想到的是什麼樣的字眼?悲、傷,愁、苦、痛、哭、淚等等等等,可用這些字寫出來,怎麼看都想如今的網路傷感情歌。
所以,詩人完全拋開了這些,換上了一個清冷的場景:兩人默默無語,相對無言,就這樣坐了一夜。想要笑著告別,卻感覺怎麼也笑的彆扭,沒有呼天搶地的痛苦,沒有撕心裂肺的表白,只有桌上的蠟燭,替人流了一夜的淚。
這明明是相愛甚篤的兩人,又都是善於筆墨的多情之人,此時卻像兩個無情之人一樣相坐無言,臉上掛著強裝出來的笑,時不時對望一眼,欲言又止,心中又千言萬語,可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就連想道聲珍重,也成了難事。
這樣的一個畫面,任誰看了都會心中揪著一般的難受,都能感受到作者心中的悲、傷,愁、苦、痛,都能看到女主人公心裡已經是痛不欲生,在流淚,甚至在流血。
杜牧這首詩,畢竟還是用了兩個情字,於抒情上,已經到達了不著一字而滿眼皆是,離「不著一字,儘是風流」的至高境界,卻還是差這麼一點。
再看這一首: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唐~崔護~題都城南庄
這一首,才是達到了「不著一字,儘是風流」的最高境界,描寫的也是一個簡單的畫面:一扇敞開的大門,一院盛開的桃花,去年此時,還有笑顏如花,今年再來,卻只有桃花依舊。
四句詩,二十八個字,卻可以給讀者無限遐想,他沒有寫人面是何人,和他什麼關係,甚至都不知道人面是男是女,可是,稍微有些文採的作者,都可以據此寫出一部滿是風流韻事的愛情小說,再加點內容,也可以鋪陳出一曲意韻悠悠的古風歌詞,這便是高手筆下的境界。
對於我們,還是慢慢來,還達不到「不著一字,儘是風流。」就先追求「不著一字,滿眼皆是。」要是暫時也還達不到,那就先寫寫古風,盡量含蓄一些,少用幾個過於直白的字眼,慢慢的進入門徑之內吧。
撰文——東籬若塵(文俊壹)——東籬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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