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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孜勤:京都三寺記趣

獨學而無友 則孤陋而寡聞

京都三寺記趣

原創丨寧孜勤

自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

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

——清袁枚《苔》

最近以來,因為央視的一檔節目,使得清人袁枚的這首小詩《苔》突然流行開來。此詩大家手法,雖是白描,但也意境深遠,且有「禪意」,並且亦不乏自我生存的勇氣,難怪可以當做青年人勵志的語言。也是湊巧,現下也有一群人,狂熱的喜歡苔蘚類植物,並且將其作為日常生活中喜愛的綠植,在花盆裡,石塊上滿滿歡喜的養殖。

所以,前幾次去日本時,便有人很認真的囑託我,京都有個「苔寺」以各種苔蘚名重天下,一定要去哈!到了京都,才知道這個大名鼎鼎的苔寺,就是西芳寺。但這個西芳寺卻是有點「傲氣」,不歡迎人們隨時登門拜訪,而且要至少提前七天,甚至有時要提前三個月預約,經許可之後方可依規定的時間到訪。

好在,此次出行前,我北京的一個小朋友徐川頁先生熱心相助,居然在很短的時間內幫我約定了三月十二日下午一點的時間,真令我喜出望外。將其作為此行第一大樂事,只願此日天公作美,不要下大雨才好。

因為是下午一點,所以我計划上午就在西芳寺周圍走一走,從地圖上看到,在它附近有兩個比較近的寺院我都沒有去過。一個是華嚴寺,一個是地藏院,雖然手邊沒有比較靠譜的介紹資料,但是抱著打發時光的想法,我還是願意去看一看。不成想,這一看,覺得真是上天眷顧,小寺卻有大情趣,如此,便心中來潮,想要敷衍得這篇小文,以饗各位。

華嚴寺

華嚴寺,對外自稱鈴蟲寺。位於一個小小的山坡上,周圍有許多農田。到達山腳,便有一石碑柱立於路旁,上書「鈴蟲寺」三字。

沿此路邊一古老的石階而上,不久便到得一小小山門。早有許多從各地趕來的人擁擠在門口,對著立在山門外的一尊地藏菩薩雙手合十念念有詞,平時因為各處神社寺院見慣了日本人的這種虔誠。所以也不以為然,擠進門去,一條小路,路左有一佛殿,上有一匾,幾個很有功力的字「華嚴寺」,想來便是該寺的主殿了。

依《華嚴經》教義,殿中當供華嚴三聖,即毗盧遮那佛和兩位廣為人知的菩薩,普賢菩薩及文殊師利菩薩。華嚴經系如來成道後第二個七日,於菩提樹下為文殊、普賢等上位菩薩所宣說之自證法門,稱為「稱性本教」,教法屬頓教法門,故亦稱初頓華嚴。因為佛陀之因行果德,所謂「法喻因果」並舉,「理智人法」兼備。

《華嚴經》全稱為《大方廣佛華嚴經》,名中「大」即包含,「方」,即規範;廣,即用遍,也就是廣大無邊之法。華嚴,即成就萬德圓備之果體的因行譬喻,以嚴飾佛果之深義,稱為佛華嚴。

華嚴宗,乃是佛教傳入東土大唐之後,獨立在中國發展起來的一個佛教宗系,後傳入日本,亦成為一個大宗。所以,才到山門前,看到華嚴寺的招牌時,心中不免發問,何以此地會供個地藏菩薩耶。

打量完只開了一條門縫的華嚴寺主殿,再向前數十步,便是一個有長長外廊的大屋子,人們紛紛在屋前脫下鞋子入內中而去。到了跟前,才發現有個小窗口,有僧人在內收銀子,交上五百日元,拿上門票,去到台階上脫去鞋子。有人指著我向一位義工模樣的婦女說了些什麼,於是她非常客氣地一邊不停地鞠躬,一邊擺出邀請的手勢請我進屋。

進得屋去,被引到中間一處桌邊席地而坐,這才向四周打量。嚯,大幾十上百人密匝匝地坐在許多長條桌邊,卻是非常安靜。每人面前且有一碗抹茶和一小塊茶點。不一會兒,幕後走出一中年和尚,模樣倒也清秀,手中持一把沒有打開的摺扇,含笑向眾人鞠躬問安。眾人還禮,俺也有樣學樣地盤腿坐那裡向前彎腰行禮,及至覺得腰彎得不夠低時,才發覺日本人皆為「坐」,也就是常說的跪在那裡,屁股落在兩個腳後跟上,想想我沒這個功夫,也就作罷。

正胡思亂想間,上頭那和尚不知說了些什麼,引得眾人歡快地笑了起來。認真打量,只見這和尚表情生動,語速歡快,時不時地逗得眾人哈哈大笑。彷彿是在說單口相聲,不停地抖包袱,心裡自然清楚,這種場合和尚所云自然要與佛法有關。但如此說法,倒還是頭一回見到。在國內,那些個和尚說法,要麼是老僧慢條斯理,要麼是大和尚照本宣科,斷不會如此這般讓人歡笑不停。(後來才知道,原來這個「鈴蟲說法」乃是名聲在外,有很多遠道者專程來聽說法)。

更妙處,伴隨著和尚機智幽默的說法,一陣陣清亮的蟲鳴聲彷彿伴奏般在屋內迴繞。起初還在納悶,這大冷天,何來蟲鳴,大約是刻意放的音響。後來因為聽不懂,亦不能隨著和尚的包袱與眾人大笑,索性四處打量。忽然在和尚面前的一排柜子中發現有情況。那和尚站處的面前有一排很「土」的柜子,就像以往農村供銷社擺貨的那種,這柜子很長,卻是一節一節的,每節中都吊著個帶喇叭燈罩的白熾燈。哈,在以節約為最高習慣的日本,吊這麼些個高耗能的白熾燈幹麼子?顯然是用來加熱,而啥物事要加熱呢?比我聰明的你一定想到那是用來養蟲子!只可惜當時我坐的比較遠,眼神也有點散光,覷得不甚真切。只能看到燈光下橫七豎八地擺放著一些像劈柴一樣的木頭,聚神聽去,確有鈴鈴的聲音從中傳出,嘻嘻,原來「鈴蟲寺」便是依此而得名哉。謎底破解,不禁眉飛色舞,旁人大約以為我是聽法有得,會心一笑吧。

抬頭再看那和尚,此時手中忽然又多了個神符樣的東西,憑直覺那是在介(dou)紹(shou)寺里的東西。過了一會兒,又拿出一張大紙,上書「無功德」三字,令人納悶,何以叫「無功德」?這事至今未明。但憑經驗告訴我,和尚的宣講接近尾聲了。果不其然,不到一根煙功夫,在一片歡笑聲中,演講結束。

眾人紛紛離場之後,因為惦記著那柜子里的情景,我便挨近到櫃邊。原來,裡面果然養著許多小蟲子,我原來以為是小時候常養的那種蛐蛐之類的,及至這時才發現,比蛐蛐兒丑些,但叫聲卻十分悅耳。每個柜子里都養著很多這樣的蟲子,有幾塊被啃爛的茄子在木塊上。有密集恐懼症的人大約不能適應這種爬滿蟲子的場景。

回來查百度,才知道真是有鈴蟲這種東西:「鈴蟲」,屬蟋蟀科,體色黑褐,頭部細小,有別於一般常見的蟋蟀,觸角灰白色。成蟲出現於夏、秋兩季,生活在低海拔山區林綠草叢中,也是夜行性昆蟲,喜陰暗潮濕。夜間鳴叫,聲音很大。卻原來與蛐蛐也算親戚。大約是這鈴蟲寺總結了一套飼養繁殖鈴蟲的絕活兒,能讓其一年四季,白天黑夜都能生長鳴叫,這才得意洋洋的將鈴蟲寺的牌子公開打出,以招徠香客。

想到我們英勇的八旗子弟,當年好像也有這麼一好,大冬天的講究從懷中掏摸出一個用體溫護養著的蛐蛐罐兒,還得是屋內取暖的木炭用最好的京碳,以免煙氣把蟲兒給嗆著咯。講究的一是比蛐蛐葫蘆是不是名家,價值得三百兩銀子,二是蛐蛐愛不愛叫,叫的脆亮不脆亮。就在那兒,眯著眼,嘬著茶,聽著別人的讚歎,一言不發,一臉的沒表情,用今天的話形容,叫做「高冷」。等差不多了,揣上葫蘆,架上籠子,含笑矜持地向四周點頭打個招呼(禮數要到),然後等小二打起帘子,走人!

這個華嚴鈴蟲寺,真的很小,花園也沒什麼特色,唯有半坡上一間小茶室,倒還有點意思。想要出門時,卻又發現一怪,香客們自內向外排起了很長的隊伍,擠到門口,才發現是排隊向地藏菩薩許願。估計是聽了和尚一番鼓吹,說是此菩薩靈驗,能保佑你實現個心愿。因而眾人皆一臉誠惶誠恐,又拍手又合十,向著地藏菩薩許願,原來這陰間的菩薩也會有空管人間的事兒。不過,這尊菩薩雕造倒是非常漂亮,更為難得處,這是全日本唯一的一個穿著草鞋的地藏菩薩。

地藏院

彷彿像打擂台一般,從玲蟲寺下得山來,穿過馬路,對面山坡走上去,便是地藏院。這個地藏院本名為「竹笠山竹之寺」。為禪宗的臨濟寺,因為主殿供奉地藏菩薩而名為地藏院。公元一三六七年,日本的南北朝時期,由北朝的細川賴之在貴族藤原家族的宅地上興建的。這個小小的寺廟卻有著赫赫有名的經歷——中國家喻戶曉的「一休和尚」小時候便生活在這裡。也許,那個卡通片《聰明的一休》中很多故事便發生在這裡。

一休宗純,出生在日本應用元年(1394)正月初一,為日本北朝後小松天皇的皇子。據傳他母親為被打敗的南朝貴族世家藤原氏之女,為天皇所寵愛,但歷史書卻記載說是她心懷叵測,日日懷中揣著小劍,試圖刺殺天皇以復仇。(作為旁觀者,我比較趨向於認為這是足利義滿幕府為了政治鬥爭的一種說法)所以一休的母親,被迫出逃,在嵯峨山中生下了一休。足利義滿逼迫後小松天皇將藤原氏逐出宮門,後來又下令一休從小便在京都安國寺出家,大約出家前這段時間便生活在這個竹之寺。

十五歲那年,已經被稱為「一休宗純」的一休和尚,以一首「吟行客袖幾時情,開落百花天地清。枕上香風寐耶寤,一場春夢不分明。」一舉獲得令名,從而名動天下。二十七歲時,有一天晚上,在漆黑的琵琶湖上搭船坐禪時,只聽得烏鴉一聲嘶鳴,立時頓悟,從和歌中「得聞烏鴉闇黑不鳴聲,未生前父母誠可戀。」中明白出生前的未分別智,才是自己的本源實相,於是吟出一偈「豪機瞋恚識情心,二十年前即在今。鴉笑出塵羅漢果,日影玉顏奈何吟。」自此頓悟成道。

山門非常樸素,卻有雅意。入得門來,有一間小木屋,照例有位僧人在此收錢,依例納入五百日元,便可信步觀覽。首先見的,便是大片竹林中一條很有禪意的小徑,亂石砌就。略有弧線的小徑盡頭便是本寺的主殿。

主殿不大,但清凈爽利,燈燭盈盈,一片平和。殿左有一枯樁,看去極像是一位正在街頭隨意趺坐的老僧。再左向山上,則有一座塑像,為一休和他母親,一旁的古樹下,有立碑卻是某細川公之墓。

山上便又是大片竹林,但小路封閉,禁止遊人涉足。從殿的右手,一條幹凈的石頭路,引你走向一座極有田園意味的小院落,約七八間屋子,又被一排竹籬隔成兩部分,外面的是一般僧人的處所,裡面的則是方丈室和小花園。

這兩處是一般遊人覺得很平常的地方,細細看來,卻大不平常。先說方丈室,這個方丈室真箇只有一丈方圓,擺設也不過是平常打坐修行應有之物。而與之並排的會客間卻有些名堂。玄關附近有兩個小屏風,上面畫的內容相同卻畫風不同的一個禪宗公案,大意是牧童尋牛得而復失然後悟道的畫面,禪意極深,只有細細品味才能越來越有味道。但卻常被人忽略,因為當時也有好幾撥遊客來去,皆未見其中有人認真端詳。各位看君可以仔細看看附圖,看看能悟出點什麼來。

另有一件,則是日本前首相細川護熙親自畫的一套屏風,內容是「瀟湘八景圖」。雖然與中國宋人的瀟湘八景在構圖上很大不同,但畫工細膩,大有文人情致,看來這個出身名門世家細川家族的首相確實有點內涵。此件屏風亦為該寺之寶,平時並不輕易示人,亦是今日巧合,方才有緣得見。

在方丈室廊下平台坐下,面對的是一個小小的庭院,待得仔細看去,才發現這個庭院大不一般,甚至可以說在以往所見的庭院中算得上乘,極有禪意。初一看去,只是一些由大小不等的樹還有一些零亂擺設的石塊 ,地面照例是具有日本特色的苔蘚,陽光下明暗對比度強烈,因為四下無人,顯得極為寂靜。但是不知不覺中立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從園中輕輕襲來,很快便將人包圍,那是一種濃濃的只能讓人聽到心跳的「靜」。

你會不知不覺尋找心在哪裡,你會四肢鬆弛,你會沒有呼吸,不知這是不是禪意。細細數去,石塊不多不少正好十六塊,當你切身深入進去,你會在朦朧中,看到這十六塊石頭幻化成十六位羅漢,各取姿態,或蹲或坐,或立或卧,各自沉入修行之中,你甚至能被他們或快或慢的調整你的呼吸。那日,若不是一隻貓恰到好處地來解救我,真不知道能在那裡坐著胡思亂想多久。

「於無池無遣水處立石,名曰枯山水」,這是平安時期的造園家橘俊剛在《作庭記》中給出的定義。在禪宗思想盛行的鎌倉時代後期,深受此影響的枯山水得到了極大的發展,到室町時代中期枯山水式樣被固定下來。不同於用砂來表現海水的後期手法,這種只有樹、石、苔的枯山水是早期禪宗修行的典型手法,意在坐於方丈中靜觀時,亦能在極有限的空間中,以抽象手法表現大自然,追求一種更接近理想的世界。

這種設計其實需要有專心思維的能力,更要有豐富活潑的感性才能實現。以往我習慣了蘇式園林那種文人畫式的模擬和抽象大自然的方式,自是很難進入日式枯山水的情境之中。但因為去年有幸隨王德峰先生修習《壇經》,對於禪宗思想有了更深入的理解。此時再來看這種枯山水,覺得很了不起,它其實在抽象中抓到了禪宗的精神,那種既不離世又出世的感覺。至此,我覺得也該給日本枯山水一個公道的評價,並不能因為我曾經的不理解而哂之。

下次,若是您有機會去京都,不妨去此地走一下,不要匆忙,靜靜地在此方丈坐一坐。

西芳寺

時近中午,快到約定拜訪的時間了。從地藏院出來沿路約200米便是西芳寺正門,平素這裡大門緊閉,鮮有人跡,但我到時,已經有不少人也在等候,其中有不少西方人。這個西芳寺,需要提前許久進行預約,經過審查同意後,會給你寄送一張明信片,這張明信片也是入門時的憑證,屆時會有專人查對然後才能許可入園,每次的人數限定為50人。

入得園來,照例是玄關脫鞋,交錢,但西芳寺的費用是三千日元。此時,每個人會領到一套資料,內中為心經和某位西芳寺主持的佛偈,接著會被專人領入一個屋內。每人一個位子,依然是席地而坐,與眾不同處,是每人面前有一幾,有白紙。另有毛筆及硯和墨條,需要自己研墨並抄寫心經。待大家坐定,會有和尚及行者主持一段講經誦經的過程,然後你抄寫完心經,就可以去園中遊玩了。經文是完全的漢字,內容亦與國內流行的玄奘法師譯文相同,唯一不同處在「遠離顛倒夢想」句中,比我們多了兩個字,為「遠離一切顛倒夢想」。

今日,因為有許多西方人的原因,和尚最後宣布,今天只需要象徵性抄一兩句便可。大夥便轟然一聲散去,只有我和少數幾位日本人堅持將經文抄完,恭恭敬敬交給和尚,方才去玄關換上鞋子,嚮往已久的苔寺園林就在那裡!

日本民族有許多令人不解處,比如說喜歡苔蘚,就連日本的國歌《君之代》都有這樣的詞句:「我皇御統傳千代,一直傳到八千代,直到小石變巨岩,直到巨岩長青苔。」這可能是因為日本人崇拜自然,他們的生命與自然同在。

從日本文化歷史中我們可以發現,日本人自古便崇拜自然,這些都與日本的自然地理和風土有關,日本的氣候總體是溫暖多雨,從而森林繁茂旺盛,四季分明,極富雅趣,相比下來,不說自然資源,僅就氣候風物來說,總體比中國大陸要好很多,所以日本人對大自然的恩惠懷有深切的感激和崇敬之心,於是便產生了自然崇拜和萬物崇拜的民族性。

在日本人心中,「一草一木皆為神」。比如日本婦女以前會把斷了的針收集起來,插在豆腐上,拿到神社去上供,被稱作「針供養」。這也是我們理解為何日本民族敬惜萬物並發展出「工匠精神」的源頭。

岡田武彥認為,「日本人自古以來就認為物是有尊嚴的、有靈的存在,就像人有人格一樣,物也是有物格的。同樣,如果把人格視為有尊嚴的存在,那麼也就不能不說物格也是有尊嚴的存在。而日本人還把這種尊嚴稱為神。所謂神,當然不是西方文化那樣的一神教之神,也不是多神教之神。這是因為物本身是有靈的,所以物本身即是神。而且日本人尤其尊崇靈性這一純粹之物、偉大之物,將它作為極其敬畏的東西來崇拜,並把它作為祭祀的對象。

日本人基於對自然的崇拜而產生了對物的崇拜與崇敬,而這種崇物精神,成為貫穿於日本的宗教,哲學等思想文化領域的最基本的思維方式。對物的崇拜似乎具有宗教的意味,但又不同於宗教,而是一種思維方式或心理定式。

之所以扯開來討論這麼多,皆是為了讓大家能更好地理解日本人園林的旨趣所在。

西芳寺原是作為聖德太子別墅而建的寺院,後重建為禪宗寺院,是日本最古老的庭園之一,已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它以庭園而見長,同時又據說有生長120種以上的苔蘚,故稱為「苔寺」。它的庭園分為上、下兩部分,下段為平地池泉為主的庭園,上部則為以指東庵為中心的最為著名的枯山水庭園。

沿著寺院木牌箭頭的「順路」方向,當先進入的是下段庭園,這是由大面積的池沼、樹林、及刻意點綴的山石組成。當然,最為壯觀者乃是全園鋪滿的苔蘚,由於時正冬末初春,很多苔蘚尚未復甦。所以整個苔原細看上去還有些乾枯,並且空氣中隱隱有那種苔蘚所特有的腐臭氣味。

陽光穿過密林,淡淡柔柔地在苔原上畫出水墨的枝影。金色和綠色相互交織,一片華麗。裸露的樹根,爬行在綠苔中間,彷彿人的皮膚上斑駁的青筋。綠色是養眼的,還極養心!石塊砌築的小路曲曲彎彎,慢慢走去,真箇有移步換景的效果。不用提醒,沒人會踏上青苔,因為怕把它們踩疼了。到了這裡,才知道苔原最宜斜陽。我拎著相機不停地思考,如何才能把這個苔蘚織就的綠毯拍出個精神來。

當然,除了苔蘚,還有泉池,它是這個庭園中最有生機的一個組成。日本的池沼,最初是引進的唐人須彌山的構思,後來又結合了中國仙家那種蓬萊仙境的理念。再後來,則受到禪宗思想及桃花源和「瀟湘八景」的影響,所以日本庭園其實是多種元素的組合。西芳寺的這片水面亦不例外。

在水中顯眼處,各有幾個小島,上植松柏,是典型的蓬萊仙境,這一手法,咱們不陌生。島岸之間,則以原木設置小橋,那種宋人畫上常見的小木橋,沒有橋欄裝飾,顯得古拙有致,這是借來的瀟湘八景用法,要讓人想像上行有遊子匆匆趕路的那種淡淡「鄉愁」的惆悵。或是陽和景明,沽酒老翁扶孫而歸的田園樂趣。

總之,隨爾心境皆可入境。這種情景與中國文人情趣極為切合,所以我們一路走去,再加上岸邊林中點綴的小茅屋,一點都不會有陌生感。我看去便是倪元林畫兒的再現。

正沉浸其間,我聽水中嘩啦一響,不遠處岸邊居然悠悠然……天哪,一隻仙鶴!真是絕配。這位鶴兄施施然在水邊走了幾步,然後慢慢踱上岸去,與我對視一會,歪著頭想了下。然後忽然展翅,飛上一枝松端,彷彿要專門為我搭配出一副傳統的「松鶴延年」祥瑞圖景。我呢,因為貪圖抄完心經,所以落在了大隊人馬的最後,此時水邊,僅只我一人。那種淚水滿溢的感受,真是筆下無法形容,只能心中默默感謝鶴兄的盛意。

直到目送白鶴飛走,這才收回心來。沿水邊繼續前行,轉過一個彎去,水中忽然冒出一對鴛鴦,相互追逐嬉戲,看得出這一對兒是人工飼養的,所以並無興趣多留腳步。直接順路慢慢踱上山來。

上得山來,見一草庵,名為指東庵,房柱上掛一牌子,上書「枯山水」。其實,不說也知,這定是個極為著名的枯山水,因為它真「枯」。依山坡高下,分別精心設立了幾組石塊。任是誰都能斷定它是大家之作。

果不其然,回來後查閱資料,方才知道這是日本枯山水庭園的開山之作,由日本枯山水鼻祖,禪宗大師夢窗疏石設計堆疊而成。分別為坐禪石、須彌石、龜石、鶴石、蓬萊石等幾組,融合了自然崇敬和禪宗中幽玄、樸素、清凈、自然等理念。這些,必須得結合空靈的想像才能實現。

立定此地,再回首向水中望去,可以見到三塊奇特的護岸石,這便是被後世日本人奉為經典的「三尊石」,此三塊石頭分別代表著彌陀三尊,或釋迦三尊,或藥師三尊等等。

因為有規定的遊園時間,眼見得時光已晚,所以到此時,不得不依依不捨地向出口而去。門口有位僧人將門打開,鞠躬,您是最後一位離開的。

最後,想到了陶淵明的兩句詩「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作者:寧孜勤

圖片:寧孜勤

編輯:精讀君

作者介紹:寧孜勤,南京大學社會學院河仁慈善學院兼職教授、南京大學企業家聯合會常務副會長、南京大學愛知求真讀書會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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