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龍：春雨潤物，沾溉後輩
眼瞅著孩子一天一天長大，靜看著父母一日一日變老。我的肩膀自然變得沉重。我希望自己左肩挑著如朝日的孩子，右肩挑著如缺月的父母，繼續一起走。
我時常想，作為父親的我，我要留點什麼在我孩子身上？而答案恰恰就在我父母身上。
我父母沒讀過什麼書，一個是普普通通的工人，一個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他們一輩子沒有說過什麼轟轟烈烈的真理名言，但在我看看，他們樸實的言語中依然能夠流露出道德的高貴。今天，我身上除了流著他們的血外，還保持著他們身上的某種「高貴」。雖然，他們留給我的談不上是什麼家訓，但句句都能如春雨潤物般滋養著我，激勵著我，讓我活得有尊嚴。
一、不是自己的莫要拿
小時候，我們家裡經濟困難。父親微薄的工資讓這個家維持得很艱難，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是需要三頓變兩頓的，由較稠的稀飯變成稀稀拉拉能見鍋底的水粥，沾點豬油稍加攪拌又是一頓，用母親後來的話來說就是勉強餓不死就是了。但就是這樣，我們家也從不向誰伸手要過什麼。
記得有一回，我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個菜園子邊倒下一棵甘蔗，或許是昨晚的大風颳倒的。當時實在太餓了，想著撿這颳倒的甘蔗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於是便喜滋滋地把它扛回家，準備甜甜口。
我回到家時，父母還沒有回來。
正當我跑進廚房拿出刀準備削掉蔗葉時，母親回來了。一看我手裡的甘蔗，她就慌了，又急又氣地問：「這甘蔗是從哪裡來的？是不是偷別人家的？你找打啊！……」看著母親那架勢，我漲紅了臉，真像犯了什麼大錯似的，一時口裡吐不出一句話。
看到我的樣子，母親確信我是犯錯了，一把操起門口的掃把狠狠地敲我的腳，嘴裡不停地說著：「我怎麼教你的，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要拿……我怎麼教你的，小時偷針大後偷金……我怎麼教你的，我怎麼教你的……」母親一邊打，一邊不斷地重複著這幾句話。
「阿姨，不要打了，小龍他，他沒有偷，他真的是在路上撿的。」鄰居鄭同學怯怯地在旁說了一句話。
……
母親眼裡含著淚，邊抹著紅花油，邊說：「孩子，是媽媽錯了，但是，你以後要記住，不是自己的東西千萬不要拿。」
或許，這只是母親一句不經意的話，她也早已忘懷，但這句話已經深深地烙印在我心裡。
二、你對別人好，相信別人也不會對你差
一個人的寬容來自一顆善待他人的心；一個人的涵養來自一顆尊重他人的心；一個人的修為來自一顆和善的心。眼裡容得下別人的人，才能讓人容得下他；懂得尊重別人的人才能得到別人的尊重；平和待人的心態常伴讓自己處處祥和。
當我用成長的眼光審視我的母親時，我發現母親是一個樂善好施的女人。
小時候，我們家住在工廠的平房。鄰裡間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大家相處得還算不錯。但我發現，母親心頭總有一個梗。為了消除這個梗的影響，她總是對人和和氣氣。
終於有一天，這個梗變成了一根刺，深深刺痛了母親的心。
母親是地道的農民，習慣了農耕，她在平房後面的一塊長滿野草的空地開墾出了一片菜園。本來，之前周圍並沒有人有什麼意見，甚至有些人還感謝母親，說母親把那片野草清理掉，讓這裡乾淨多了，安全多了。但是，眼看著我們的小菜園長滿了瓜果後，有些人就坐不住了，隔三差五就在背後有了諸多議論，說風涼話。
在那個年代，階級色彩還是比較明顯的。有些稱謂真的能傷人心，如農村婆，赤腳佬。
母親就是一個農民，沒有文化，混跡在這個以工人階級為主的廠里，總有些低人一等的感覺，這是她心中的梗。
平房東頭住著一個平常打扮就很時髦、言語尖酸的張阿姨。那天，從她的房間里傳出了一句非常難聽的話：
「那個農村婆一大早又在用糞澆菜了，臭死了，這個死農村婆……」
話已經從東頭遠遠地就傳到西頭我家住的地方。
我父親聽到了，正要發作，但被母親拉住了。母親含著淚說：「算了，我們以後注意點在她不在家的時間澆就是了，畢竟……」
但即便如此，母親總是對人報以微笑。每逢菜果成熟時，總會東家西家分一些。
每逢我和小夥伴們鬥嘴絆架時，母親也總會對我說：「你對別人好點，相信別人也不會對你差到哪裡去的。」
母親的常掛在嘴邊的這句話，讓她贏得了很好的口碑；漸漸地，周圍也就不再議論她的農村成分了。
三、縫縫補補又三年
母親除了是農家的一把好手外，最得意的還是她能縫紉。現在家裡依然保留著40年前的一台蝴蝶牌縫紉機，儘管已經銹跡斑斑，儘管我們多次搬新居，但她卻依然捨不得丟掉。
這台縫紉機，四十年來，裝扮著我們一家裡里外外的著裝。
記得小時候，我特別愛看母親車衣服的情形，那一刻，母親的美就像縫紉機的蝴蝶一樣。腳踏板的響聲，往往像一首催眠曲，滴滴答答地伴隨著我，讓我踏實地入眠。有時候，在我假寐的時候，母親在我身上不停地比劃，然後繼續滴滴答答地踩著縫紉機。這一刻，我知道，我很快就會有新衣服了，然後美美地做了一個夢。
但大多數時候，母親是在縫補著我們的舊衣服。
母親是一個縫紉好手，儘管我們的衣服打了很多補丁，但在母親的手裡，她會用非常巧妙的技術將補丁的位置車出一個漂亮的圖案來，讓衣服絲毫看不出是破過的。
那時候，我們的物質極其缺乏，布料很少，而且需要布票才能買到。我們一年難得有一套新衣服。
記得有一回，父親在廠里的垃圾堆里撿回了一張打包裝用的粗麻布，母親卻如獲至寶，高興得用我在學校垃圾堆撿回的粉筆不斷地在布上比劃。就這樣，那年冬天，我們床上墊被、我身上打底的衣服和襪子終於得到解決。我覺得特暖和。
那時，母親經常對我說：「咱不追求漂亮，乾淨整潔就行，縫縫補補又三年。」
四、學到的都是你自己的
母親從農村出來，只讀了小學三年，沒文化。但母親對我們的學習卻從不馬虎。
每天，一到那個我放學的時間點，她就搬出我們家唯一的一張長凳擺在平房公用的水泥台下了。她知道，我放學回來後要寫作業。家裡唯一的一盞燈泡也是安放在我的小書桌頂上，為的就是讓我看得更清楚一些，而她往往借著微弱的光繼續縫補她的衣服。每天早上，她會將一個雞蛋悄悄地塞在我的書包里，擔心我上課會餓著……
母親在我學習上沒辦法幫上一點忙，但她卻用她的方式默默地給我激勵。
記得二年級的時候，我因為貪玩，沒有準備第二天的考試，結果那次我只得了10分。父親在鄰居的小夥伴那裡得知我的考試成績，氣不打一處來，操起掃把就把我狠狠地K了一頓，我被打跑出去了，然後躲在離家不遠的小山坡後面，久久不敢回家。
我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困了，肚子很餓。就在我要睡著時，遠遠的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呼喚我的名字，然後看到一個熟悉身影慢慢地向我走來，手裡還端著一碗飯。
「先吃飯吧。」母親遞過飯，然後蹲在我旁邊，靜靜地看著我，眼裡含著淚。
我怯怯地接過碗，一邊吃一邊抬頭看著母親。
「孩子，你不要怪你父親，他也是為你好，我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但是我知道讀書的重要性，學到的都是你自己的，將來不要像你媽媽那樣沒出息被人瞧不起。」
聽完母親的話，我忍不住撲到了母親的懷裡。
或許，冥冥中總有一些觸發點讓一個人學會長大，學會去把握自己。從此，我換了一個人，成為老師和鄰居眼裡勤奮好學的好學生。
殊不知，母親的那句「學到的都是你自己的，不要被人瞧不起」的話時時鞭策著我，讓我不敢懈怠。
如今，我也為人父，眼瞅著自己的孩子慢慢長大。而現在，早已不是那個生活條件困難的時代了。當孩子衣食無憂時，我時常在想，我該不該把他的父親曾經經歷過的困苦告訴他，而他又是否能夠體會呢？而我又該不該把他的爺爺奶奶曾經說過的這些讓他父親成長起來的話告訴他呢？他真的懂嗎？
我深深地相信，這些曾經讓我觸動過的經歷和話語是最好的雨露，它們曾經能滋潤過我，那它們必然也能沾溉我的後輩。
編輯by hongmei
圖片by 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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