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國新文學陣地仗劍馳聘的「三劍客」
漫談天台三傑
文/蔡慶生
站在天台山華頂峰最高處極目四望,看萬千峰嶺海浪似地紛紛湧來,思緒也隨之穿越時空向歷史深處波紋般延伸,我想起了新文學起步後的天台三傑:許傑、王以仁、陸蠡,他們以各自獨特的堅實步伐,走出了留給歷史的巨大聲響。
這位天台「清溪落雁」之畔清溪村的貧民之子,靠著刻苦自勵,從小學教員成為大學一級教授、著名作家。他15歲考進縣立中學,不久因母故、家貧輟學,後入半官費的省立第六師範就讀,又因積极參加五四運動,被校方開除。1921年春,入省立第五師範讀書,發起組織微光文藝社。畢業後,先在台州霞城小學任教,後在故鄉與好友王以仁發起成立「星星社」,提倡以教育改革推動社會改革。1924年刊登在《小說月報》第15卷 第8號上的中篇小說《慘霧》,描寫兩個大家族為了「權力與財富」, 演出了一幕悲壯而又殘忍的聚兵械鬥的場景,使他成為當時「成績最多的描寫農民生活的作家」(茅盾語)。
1977年5月,「文革」中被勒令退休的華東師大教授許傑,回到故鄉浙江台州中學(60年前是省立第六師範)。當他見到朱自清先生曾在散文《一封信》中讚賞過的一株紫藤遺址時,感慨萬千,於是有了此詞:
十七少年出遠門,
當年思緒又重溫,
迷濛初識讀書尊。
今日重來何所見,
公孫雙樹護藤根,
藤龍遺窟憶舊蹤。
許傑先生恢復工作後,擔任了華東師大中文系主任,復被選為上海巿作家協會副主席,又依上詞之韻作了一詞:
面壁廿年未入門,
冰山死火念春溫,
少年意氣自珍尊。
老樹凌霜頻煉獄,
枯枝經雨潤新根,
敝騾瘦馬急追蹤。
我和許老的忘年交,就開始於這兩首同韻的詞。
1984年5月 10日,84歲髙齡的許傑先生再次回到台州中學,我陪他在當年朱自清先生一再讚賞的紫藤遺址上,重新補種上一株小紫藤。許老回滬不久,便給我寄來了這兩首心情截然不同的詞。「少年意氣自珍尊」,分明便是寫當年他在省立第六師範讀書時,曾因響應「五四」運動,印發《告民眾書》而和王以仁一起被校方開除之事,分外令人欽佩。
1984年秋,適逢天台縣召開文代會,許老和我又一起去攀登他的家鄉天台桐坑溪水庫。在高入雲霄的壩頂,他銀髮飛舞,興奮地歡叫:「老蔡,我們來合拍一張照片吧!」於是,便有了我們唯一的一張合影。許傑曾在信中鼓勵我:「關於陸蠡,你已經寫了許多文章,很好。關於以仁,在詩歌方面還沒有人論過 ,其實他的小說散文也富有詩意,你可以多寫些文章。」
圖/ 陸軍
他的父親畢業於北高師手工科,曾在台州六中及天台中學任教。1923年到上海教書時開始寫作。1924年之後,他不斷有小說、散文、詩歌在《小說月報》等報刊發表,引起文壇的注意。短短三年,竟一口氣寫下20餘萬字,包括中篇《孤雁》和長篇小說《幻滅》前兩卷,還有《哀中國》和《靈魂的哀歌》兩首長詩的殘稿。《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和《中國散文選》都選有他的作品。王以仁失蹤後,郁達夫曾著文說:「有一位天台詩人王以仁,出家已及半載,生死未卜,而吊他懷他,打聽他消息的人,只有一個許傑。」 許傑曾在王以仁的《幻滅》集子前面三萬多字的《王以仁的幻滅》一文中自愧勿如地說:「他運用語體文的時間,雖然設有我來得早 ,但他那美麗而複雜的句子,我卻無論如何也學不像。」
王以仁的失蹤,至今尚是個謎。據許傑的推測,1926年的6月20日,王以仁「在海門市上徘徊了一天之後,當晚就隱入了從海門開到上海的輪船。」從此失蹤。也有人說是自殺,但我不太相信,一個如此有信仰,如此艱苦奮鬥著的人,怎麼會如此輕率地放棄自己的生命?只能存疑了。
上個世紀90年代初,許傑最後一次回天台,我和老詩人洪迪一道去拜訪他,曾拿一個名叫王以仁且在深山隱居的老人的筆跡去請許老辨認,問他像不像王以仁的手跡?許老仔細反覆觀察後,連連肯定地道:「不像!不像!」
圖/ 王哲人
資質聰穎,有「神童」之稱。 巴金認為他「有一顆黃金的心」。著作有散文集《海星》《竹刀》《囚綠記》(《囚綠記》一文被選入多種課本)等。陸蠡精通英、法、日、俄和世界語,曾翻譯俄國屠格涅夫的《羅亭》,英國笛福的《魯濱遜漂流記》,法國拉·封丹的《寓言詩》和法國拉馬丁的《希臘神話》。1942年僅34歲的陸蠡不屈地亡於日寇酷刑之下,在1983年4月,國家民政部批准他為革命烈士。
魯迅先生在《為了忘卻的紀念》一文中,曾這樣評介柔石:「他的家鄉,是台州的寧海,這隻要一看他那台州式的硬氣就知道。」台州式的硬氣,是一種什麼樣的氣質呢?株連十族的方孝儒和自沉臨海東湖的樵夫,都為忠君而亡,而齊周華卻更迂,坐十年牢出來,還要為反清的名儒告狀,送進虎口,著作被毀,落個殺身之禍,還株連家族。用寧死不屈來對付不可抗拒的邪惡,這是台州式硬氣里的血性傳統。柔石也是這樣,寧可拋卻尚未進入而立之年的青春,身中十彈,也不向烏黑的槍口低頭。
有台州式硬氣的人中,稍後於柔石在抗戰中犧牲的台州人還有陸蠡。1936年,他應巴金和吳朗西之邀,進了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工作。一個懂得三個外國文字的作家,在出版社從編稿、校稿到會計工作,樣樣都干。巴金嘆惜道:「這樣的人才,不能安頓下來翻譯幾部書,真是中國文化界的大損失。」
陸蠡在《竹刀》這篇散文中,塑造了一個敢於用竹刀刺死一個「大腹便便」吸血鬼的山民。文中這樣描寫他回答官廳的審問:「他拿了這竹刀,捏在右手裡,伸出左臂,用力向臂上刺去。入肉有兩寸深了,差一點不曾透過對面,復抽出這竹刀,擲在地上,鄙夷地望著臂上涔涔的血,說:『便是這樣。』」陸蠡的硬氣,也正是這樣。
陸蠡為人之憨之迂,隨處可見。一次,他在馬路上叫汽車撞傷了,腿上流了血。但他爬起來又繼續趕路,竟未去找闖禍的駕駛員評理。事後有人說:「你真傻!」他卻分辨:「傷也傷了,再找人家麻煩有何用!」 陸清源後來寫道:「他無視於塵表所推崇的一切,權勢、地位、財富……面對於做人的基本態度卻絲毫不肯放鬆。」
抗戰中,上海淪為孤島。一個晚上,有四個朋友在書店打牌,被他深夜回來碰見,他當即一言不發上去將牌桌掀翻。他這樣做,也完全是出於一片愛護的誠心。
1942年4月13日下午,中央巡捕房和法租界巡捕聯合派人到出版社,聲稱要找負責人,並砸開書庫大門,劫走存書數萬冊。陸蠡不在,抓走了兩個職員。陸蠡回來後知道了,立即主動去巡捕房要人,並嚴詞要索還被繳沒的抗日書籍,說:「我是負責人,要抓就抓我,快將他們放了!」從此,他便被關押,不久即杳然失蹤。八月間,有個北方口音的人來到出版社,拿了一件陸蠡的大衣,說起他在獄中的表現:
當敵人問:「你愛國不愛國?」
他直率回答:「愛國!」
敵又問:「你贊成南京政府(指汪偽政府)嗎?」
他毅然明確地說:「不贊成!」
敵再問:「你看日本人能不能征服中國?」
他斬釘截鐵般斷言:「絕對不能!」
好一個「絕對不能」,猶如晴空霹靂,威震敵寇。
從方孝孺、樵夫、齊周華到柔石、陸蠡等台州人,他們的性格竟如此相似,命運也如此雷同,一脈相承。古書里記載,說台州歷來「民風強悍」,這「強悍」是否便是孕育台州式硬氣的基因呢?
台州式的硬氣,是台州的特產,也是中華民族優秀血統中的精華。中華民族,絕不會屈服於任何強暴,這是已經為歷史反覆多次證明過了的;中華民族,必將自立於世界強國之林,這是必將為未來歷史所證明的!
天台山鍾靈毓秀的神奇山水,「台州式硬氣」的人文傳承,才孕育出了天台山下三位同有剛性的文豪——許傑、陸蠡、王以仁,三人中僅許傑以93歲高齡善終長眠於天台山石樑橋邊,其他兩位均於抗戰前後神秘失蹤。陸蠡是因為主持出版抗日書籍被日寇秘密殺害,王以仁卻在24歲便杳然失蹤,他們兩個年輕的生命加起來才只許老的過半年齡。神秀天台山水養育的三豪傑,祖國新文學陣地仗劍馳聘的三劍客,你們的劍鋒永遠不會卷刃,你們的文筆永遠璀璨如新!
(作者系中國作協會員、原市文聯常務副主席、市作協主席)
來源:3月28日《天台報》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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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劉程程
審核:張慧強 朱蕾
監製:王華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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