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帕提那：河流與烈火，你我如期而至，也終將歸去

最新 04-02

在帕斯帕提那，我親眼目睹了肉體的消亡和靈魂的輪迴。這一切讓我重新定義了死亡。

這是本號關於旅行的第一篇推送。

四年前去色達的時候，我仍然覺得餘生還有用不盡的時光可以揮霍，死亡是一件遙不可及的事情，所以根本沒有對生命的消亡有任何的思考。

直到看到天葬的那天。

那個萬里無雲的秋日，我們取道五明佛學院山谷背面的小路來到屍陀林天葬台，得以遙遙窺見神秘的天葬。因為禁止靠近觀看，我們被隔離在數十米以外的山坡上，只能依稀看到裹著遺體的白色氆氌。禿鷲在天空密密匝匝地集結盤旋，哨聲一響，便衝下來享受它們的盛宴。

風中隱隱飄來血腥味，和敲擊骨骼的聲音，我心底發毛，腦子一片空白，許久以後緩過神來，內衣已被涔涔汗水濡濕。

這是我懂事以來第一次直面死亡。

帕斯帕提那苦行僧

去年九月，我獨自一人到尼泊爾旅行。

早就聽說過帕斯帕提那（Pashupatinath）神廟—，是尼泊爾世界文化遺產之一，是尼泊爾歷史最悠久也是最大的印度教神廟，也是次大陸最有名的濕婆神廟。Pashupati來源於梵語，直譯成英文其實是Lord of Cattle，也就是牛神，濕婆的座駕是頭公牛，因此帕斯帕提應當算是濕婆的渾名，是印度教主神濕婆的另一個稱謂。

雖然名字富有最高的神性意義，但在在懵懂的遊客看來卻毫不起眼，死亡的主題亦是賦予了這個地點幾分不明就裡的肅穆，成為容易被忽略的一個目的地。和杜巴廣場、猴廟、帕坦、博德納大佛塔、巴德崗等一眾聲名在外的景點相比，帕斯帕提那顯得略微陌生而低調，在這裡，遊客相對較少，但又不曾被任何一個精神求索者所忽視。

帕斯帕提那神廟

它吸引我，從一開始，從我知道它那一刻起。它是燒屍廟，是尼泊爾印度教徒舉行露天火葬的場所，一個極度貼近死亡的地方，是輪迴的起點，也是塵世的盡頭。我明白這是自色達觀天葬以來第二次能有機會，對自己的靈魂拷問的地方。我期待置身於帕斯帕提那，向自己問出最終的問題：「你將歸去何處。」

帕斯帕提那

那天早上我從猴廟看日出下來後，打上車便直奔帕斯帕提那。為了它，我留了一整天的時間。

下了車，沿著泥濘的土地走過一個非常接地氣的市場。攤位很多，但是幾乎全空著。僅有的幾個在賣一些小玩意，遠遠看得不真切，但我判斷應該是類似的「喪葬用品「。當地人三三兩兩聊天，看到我走過，投來好奇的審視。

穿過市場後，沿著小路來到帕斯帕提那神廟。它建於公元5世紀，佔地260公頃。由於神廟建築只限印度教徒進入，大部分遊客難睹真容。神廟外被視為聖河的巴格馬蒂河往南方靜靜流淌，最終匯入恆河。河畔建有六座白色石制火葬台，當地人篤信，在巴格馬蒂河邊火葬，靈魂得以進入輪迴。

人群聚集在河邊，圍觀探視。我來到對岸，加入他們，共同凝視這神聖的儀式。石台上青煙裊裊，儀式已然開始。

圍觀的人群

死者的屍體已經包上白布。幾位男子提著燈，圍著他繞圈。身邊一個黑皮膚的尼泊爾小哥見我疑惑，向我解釋，這代表了輪迴（samsara）。

洗乾淨的屍體，放在石台上的木架上，開始火葬。具體細節略過不提。

燒屍台

每天的帕斯帕提那都在舉行這樣的儀式，渾濁的聖河靜靜地見證了無數個生命的終焉。這是一個人在世間最神聖莊嚴的儀式，是生命的輓歌，亦是靈魂的讚歌。

火葬儀式

從目睹天葬開始思考死亡，過去的幾年累計的生活閱歷和旅行經歷讓我對生命有了更多的思考。

在印度教的教義里，肉體或可休，但是靈魂不滅，輪迴不止。《奧義書》里說：「這正如有人脫掉了舊衣，另外換上一件新衣。同樣，靈魂脫離了舊身，另入一個新體。」生命不是以生為始，以死而終，而是無窮無盡的一系列生命之中的一個環節，每一段生命都是由前世的業力所決定。一個人的善良品行，可以使他升天，邪惡則能令他來世墮為畜類。虔誠的印度教徒的願望是在循環往複，無窮無盡的輪迴中得以解脫，在那種不變的狀態之中獲得安息。

《奧義書》四句聖言

我對印度教並不熟悉，也並不知道如何跳出輪迴，我把這種不變的狀態理解為內心的平靜。我們恐懼死亡，是因為沒有達到這樣精神的平和。

人從呱呱墜地就在為死亡做準備，這準備並非是為了能安度晚年而累積財富，而是為了死亡來臨之時，能夠平靜地接受，而不是悔恨這一世所走的岔路。這世界有太多的美好，太多走未的路和未讀的書值得我們一一探尋，任何的猶豫和後悔都是浪費時間。

火葬儀式

廟宇頂的猴子

我覺得人不應該恐懼死亡，他應恐懼的是從來未曾真正地活過。可我在想到無盡的虛空時仍然會悸動。但我明白，也許當我經歷過額頭抵著耶路撒冷哭牆聆聽千年之喟嘆之後，跨越山脊後馬丘比丘赫然在目之後，徒步十四天在大本營抬頭仰望珠峰之後，在瓦拉納西恆河邊靜坐就像在帕斯帕提那的今天一般之後，也許經歷過這些之後，我可以得到這種平靜的力量，得以安然面對終點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