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晨 6點到凌晨2點，跟蹤革登古茶山守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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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六山，皮卡與迷彩服是茶農的標配，缺了哪一個都覺得不對味，一如茶園管理、採摘鮮葉、鮮葉標準、殺青、攤涼、毛茶……都是一家茶行的掌門人的必修課，每一個環節都重要，都必須熟悉。至於能幹、細心、認真之外的多彩生活，那取決於個人。從早上6點到凌晨2點，跟蹤採訪，我們看到了革登古茶山守護者忙碌的一天，同時也看到了古六山的希望：深耕、堅持、親近萬物。

熟悉古六山，熟悉革登古茶山，也熟悉這片土地上生長的萬物，有採摘，也有敬畏。

3月14日，清晨六點二十，天還沒有亮，龍成號掌門人郭龍成（以下簡稱郭總）敲我的門，叫我起床。頭天晚上睡的很晚，也是過了十二點才睡，這次來古六山出差，是我嚴格意義上的第一次深入的茶山考察，去年年中去了一趟勐海的南糯山，走馬觀花的看了一下，不過癮；對我來說，也稍微辛苦，且我是習慣睡到自然醒的人，但還是從睡夢中驚醒，趕緊答應一聲「好的」。

清晨，從郭龍成的基地遠眺孔明山。

這源於想對郭總做一個採訪，準確地說，是想記錄他與古六山、與革登古茶山的情感。是的，只是記錄；是的，也只是情感。因為我不相信一個沒有情感的人會願意真心的付出，會紮根於這片久遠、有故事的土地——很多人都說這個行業水很深，我不作評價，我只做記錄。

堅持，是夢想唯一的路途，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熟悉了古六山，也熟悉了自己對自己的認知。

可即使這樣想，我也不想走那種坐在辦公室里「你問我答」的路，所以頭天晚上心血來潮，不如全程陪同一天，看郭總怎麼度過他普通的一天，或許這樣更有價值，哪怕平鋪直敘，也能看到古六山的另一面，能看到革登與倚邦之間一天的日常：真實、平凡，更富有說服力。

郭龍成、劉婷夫婦。

或許是心裡裝著這件事，也沒有敢睡太熟，郭總一叫我，我就起來了。打開門一看，天色黑漆漆的，靜謐得不願意任何聲音打破，除了森林裡那特有的氣息。在龍成號基地的燈光中，匆忙洗漱，耳邊是工人們的腳步聲，以及他們偶爾的對話，帶著濃濃的地方口音，劃破了這夜色里的寧靜。

大霧籠罩的革登茶山

兩三分鐘後，我走到基地大門口，郭總的座駕——皮卡已經啟動，但沒有立即出發，他在翻動著頭晚殺青好的茶葉，一個個大簸箕，都翻了一遍，同時也在等另外三個工人。過了一會，六點五十分，全部人齊，郭總和我坐前面，工人坐後面，出發。

車燈照亮了前往倚邦的山路，也給革登的清幽夜色增添了些許的暖色調，彷彿迷失在森林裡的探路者，看到了那盞充滿希望的燈，看到了通往目的地的路，不再恐懼黑夜與周圍無邊的森林。

茶山雲海

並不是每天都這麼早就出發，郭總邊開車邊說，從革登到倚邦的路不好走，之前說要修好通車，但一直在修，一直沒有通車，這次應該是下了大決心要保證通車，所以現在是限時通行，必須趕在每天施工之前過了那段工地，否則會被堵到中午——允許通行的時候，並且現在施工時誰的情面都不給，以前打個招呼還能放行，現在免談。

在之前，就領教過古六山的路有多難走。3月12日晚，從景洪市區到革登茶山，沿途就記住了古六山山路彎多彎急，但因為是夜裡，加上疲憊，所以印象並不深刻。而與郭總的同行，算是被古六山的路折服了，不跪都不行，幾十米就是一個彎。從革登到倚邦並不遠，二十多公里，作為熟悉路況的老司機，郭總都需要花費一個小時的代價。

道路崎嶇、泥濘，是留給絕大多數創業者的機會；希望，在更艱苦的前面，在更遠的地方。

正常的時候，從三月底（春茶季）到十月底（秋茶季），一般是八點出發，九點能到倚邦。非正常的時候，比如現在，就需要早起早出門，否則就別去，去了也是在路上憋屈，吃飯都是一個問題。但到了冬季就特別悠閑，是一年當中最愜意的時光，不採茶，就在古六山的各個寨子里吃飯，長時間守在這裡做茶，自然就與茶農熟悉了：誰家的茶園有多大，誰的鮮葉品質更好些，家裡有什麼人，一清二楚。

龍成號的革登山茶園

走了二十多分鐘，天剛蒙蒙亮，能依稀看到周圍的景色，除了大山，還是大山，除了植被，還是植被，只有遠與近、模糊與清晰的區別。而對於龍成號的往事，也在我們的聊天中不斷清晰起來。自1999年進入茶行業，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也沒有中斷過，估計將來也很難跳出這個行業了。這算不算宿命？我不知道，也沒有問。

最開始的時候主要做原料，對茶行業的不熟悉帶來最直接的後果，就是沒有賺到錢，但結識了人生最重要的兩個朋友，也值了。中間發生的故事，也很有味道，和一杯革登古樹茶一樣，耐泡，也耐尋味。品茶如品人，一些事情並非自己能掌控的，哪怕是好心，也會在別人的把酒閑談中變了味，再熟悉的兄弟，也熟悉不了對方的心。

直到2004年，成立了龍成茶行；2006年，註冊了商標。對當年註冊商標的事情，也頗有戲劇性，是朋友那邊委託熟人註冊商標，結果熟人也說，老郭你也註冊一個嘛，反正你都是做茶。當年的老郭並沒有太多、太長遠的考慮，僅僅只是熟人這樣說，就答應了，那就註冊一個。想了半天的名字，也沒有想好，又是熟人說，你就叫郭龍成，那就註冊「龍成」吧。這就有了我們今天看到的龍成號，更有了一款款被顧客認可的經典產品。

位於告庄西雙景內的龍成茶行

快接近倚邦村的時候，就在倚邦村坡腳下，即道路施工的地方，沒想到我們還是來晚了一點——已經在施工了。郭總感嘆，今天怎麼這麼早！跟在我們皮卡車後面的，還有幾輛車；挖掘機工作發出的聲響，一大片山谷都能聽到，最後是挖掘機暫停施工，我們從旁邊開過去：我們是在規定的時間內通過，所以才被放行。

郭總把車停在倚邦村下山的坡邊，那裡是他租的古茶樹茶園，已經有採茶工在路邊等候。安排好採茶事宜後，我們繼續開車，因為今天有一位老人去世，八十六歲，是郭總的朋友的長輩，也是茶農、龍成號的合作方。今天上午的安排，就是參加長輩的送葬事宜。

來早了一會，我們坐著等了一二十分鐘，吃當事人家裡提供的早餐，就在倚邦村的一家初制所里。一桌七八個人，五六個菜，比較簡單。飯後，我去倚邦老街走走看看，郭總去送老人最後一程，並交待我倚邦老街盡頭處的房子是他租的，一樓沒有鎖門，自己進去隨意泡茶喝，有人問就說是他的朋友；二樓是租給採茶工人住的，因為路遠，提供住宿比較方便，也安全。

倚邦老街

快到十二點的時候，郭總聯繫我，一起去主人家吃飯，菜比較豐盛，我盡量多吃點，雖然說了晚飯可能會在七八點左右，但終究不敢保證是幾點，能多吃就多吃，這一定不會錯，因為這是在古六山的深處。吃飯時候，一桌人聊的話題，自然不會缺少今年的春茶採摘。

飯後，郭總去到租的房子里，將一大鍋煮好的米飯放到皮卡後排，還有幾罐鹹菜，貴州老乾媽、雲南豆腐乳，以及盒裝牛奶。這些是給採茶工人準備的，午飯吃得比較簡單，沒有辦法，晚飯會豐盛很多。再一次開車到採摘鮮葉處，工人把鍋、碗筷、鹹菜、牛奶等拿到山坡上一塊稍微平緩些的地方，就招呼著吃起來。我們帶上上午工人採摘的鮮葉，又折回倚邦老街。

倚邦古茶園，採摘工人在山坡上一塊極小的平地上吃午飯。

一個上午，十九個採茶工人，共收穫了21.5公斤鮮葉。郭總把鮮葉倒出來，放在大簸箕上，攤涼，說不能一直放在袋子里，不然中間的溫度會非常高，能接近100度，會毀了這些鮮葉。攤涼之後，郭總自己泡茶，與幾個認識的人聊天。

上午採摘的鮮葉，為保證品質，郭總在中午將鮮葉送到倚邦租住處進行攤涼。

所聊之事，儘是古六山的茶事。所遇之人，有踏實者，有算計者，但這都是古六山的日常。郭總安排我去睡午覺，我婉拒，他說他得睡一下，不然身體熬不住，我自己喝茶。旁邊就是倚邦村委會，我又走到倚邦老街，看一條街的平常，拉建材的車來來往往，老街送上一份灰塵；母雞帶著小雞穿來穿去，老街送上一份印記，以及一段午間的熱鬧。

倚邦老街

下午兩點，郭總出來，午休了一個小時。我們返回到那片茶園，此時，倚邦的太陽已穿過雲層，茶園的光線變得明亮，茶樹上的芽與葉特別嫩綠。郭總尋著採茶工人的袋子翻看，將採摘好的一袋袋鮮葉背到茶園山坡上，挨著路邊，在極為難得的一塊平地上鋪開編織袋，將鮮葉翻抖在上面，避開陽光的照射。那份認真與小心，就像對待她的女兒一樣，精心呵護。那一刻，他不再是龍成號的掌門人，而是一個地道的茶農。

我在旁邊打下手，郭總也聊起了曾經的茶事。最初入行收購易武小樹茶的時候，現在的價格是當時的30倍。現在外界追捧的曼松，當年身上帶五六萬塊錢就可以「橫衝直撞」，而現在帶十萬現金過去，還得低三下四。不太願意看到天價茶的出現，那畢竟只是極少數的茶農受益，傷害了廣大茶農的利益。

並且，人心也變了。茶農變了，採茶工人也變了。即使只是收購鮮葉，哪怕是請人採摘，也是一個「鬥智斗勇」的過程。聊到這個話題，我們都只能沉默。沉默，或許是貼切的答案。剛好，他接到電話，是想來龍成號做採摘工人的，要的價格以採摘到的鮮葉重量為薪酬計算方式，但價格明顯高於行情。龍成號基地固定的工人有二十個，根據鮮葉採摘靈活安排，有時候會再增加幾十個點工（按工作天數算錢，比如今天的是一天一百元，早上八點到下午六點，不管採摘的重量）。

龍成號的茶園中，有幾棵古茶樹，一個人一個上午只能採摘半棵樹。去年的最高紀錄，兩口子一天時間採摘鮮葉高達50多公斤，並且符合要求。當然，像這種勤快的工人，收入就會比其他的要高許多。而整個革登茶山，每年的干茶產量也只有20噸左右。

鮮葉過秤

下午四點，郭總將平地上攤涼的鮮葉收到編織袋裡，拉回去租房處。我留在茶園。茶園是在一個山坡上，有點陡，走下去要有「剎車」的準備，不然會衝到山谷最下面。茶園周圍都是森林，能經常聽到駛過的汽車聲響，卻始終看不見身影。我尋著採茶工人的聲音，找到他們，也加入到採摘隊伍中去。茶樹不高的，採摘比較方便，僅多就是圍著茶樹轉圈圈，站穩即可；茶樹高的，需要他們爬上去，確實不容易。他們都是當地或者附近的少數民族，有哈尼族、苗族，多數是一邊聊天、一邊採摘，動作麻利；在他們的隊伍中一個多小時，當然，我一句沒聽懂。

時間過得飛快，採摘隊伍出現了一些躁動，原來是到六點多了，已經到了下班時間，而郭總還沒有回來。有人背著鮮葉先上去了，有人還在繼續採摘鮮葉，到了六點半，茶園裡的聲音就稀疏了，都是從上面傳過來的，我跟著走回到路邊。他們已經全部聚集在一起，最後明白他們的意思了：郭總怎麼還不來？

郭總的皮卡車停好，一邊安撫他們，一邊從錢包里拿出現金，挨著付錢，是的，日結；拿了錢他們才回去。一邊付錢，一邊叮囑他們要注意安全，尤其是騎摩托的女人。收好鮮葉，以及午飯的鍋具碗筷，再一次回到倚邦老街，將這一天所有的鮮葉歸類（倚邦茶有大葉種、小葉種）、收好，將第二天要採摘的事情吩咐好，將工人們安排好，包括晚飯、住宿，並拿了一大條臘肉給留守的工人，讓他炒著吃，說夠你家兩口子喝頓酒了。

這時我們才從倚邦老街返回革登，返回龍成號的基地。而此時，已是晚上七點半，天色快黑了。過了施工那一段路，天色完全黑下來，郭總說，在古六山開車，其實是夜裡最好開，可以開著大燈，遠遠的就能看到對面來的車，反而比白天安全。一路上回來，遇到了很多貨車、皮卡、越野車，確實驗證了夜裡開車安全，能及時避讓。

可能回家心切，可能是革登基地的夜色更溫暖，郭總開車比早上快了很多，幾百個彎、無數岔路口，輕車熟路，他熟悉整條路的路況，熟悉每一個彎道，經常遇到會車，不停的、快速的變換車燈，在夜色下的古六山迅疾駛過，到八點十八就回到了基地。菜很豐盛，每一種菜的量都很大，還有幾個工人要喝酒，郭總交待他們，喝可以，但不要買那種幾塊錢一斤的酒，那種會要命的；在我這裡不允許那樣做。

飯後，我可以選擇休息，但龍成號的掌門人，郭總並沒有這個選擇權。他還要忙著和工人將今天採摘到的鮮葉連夜殺青、攤涼，動作麻利，技法嫻熟，一鍋接著一鍋，中間還不忘洗鍋，以此避免茶葉的果膠粘鍋、影響下一鍋的品質，一簸箕接著一簸箕。

殺青，是鮮葉的一次涅槃，也是衡量一個傳統的普洱茶農最基本的要求。

鮮葉殺青的時候，接到了電話，原來是三歲多的小女兒打過來的，他一邊哄她，一邊輕聲而溫柔的告訴她：爸爸在忙，你要早點休息，等你明天醒來的時候，爸爸就在你身邊了。

連夜殺青

晚上十一點二十多，我還在會客室，郭總進來了，因為這一天的茶事即將結束，能夠暫時休息一下，將身與心放鬆。他彈起了吉他，手指與琴弦配合流暢，融為一體，也融成一段動人的曲子；他唱起了一首情歌，一首我曾經經常聽到的民謠，那本應是校園裡才有的情懷與情境，而對面，是他的妻子。

我很識趣的打個招呼出來。因為，再過不久，我們就要從這寂靜的茶山返回市區，返回燈火輝煌的景洪；這一點時間，對他們來說，顯得極為寶貴——他絕大部分時間都在茶山，也將大部分精力傾注在茶葉上，從茶樹發芽、採摘開始，到工人的安排、茶葉的殺青、初制、精製，甚至連殺青的柴火準備，都「事無巨細，悉究本末」。她大部分時間在市區、在店裡，管理著產品的營銷等，也將家照顧好。

休息，在一首歌聲里；情懷，也在一首歌聲里。

深夜，剛好十二點，我們準備出發，工人本已將成箱的毛茶裝好在皮卡上，結果郭總看後說，這麼一輛車裝這點茶都裝不好（19箱），當工人說已經穩當時，他將皮卡專用的油布指揮蓋好，又用繩索按著車上的孔一段一段的繫上、打結，說，這樣哪怕紙箱傾倒，也不會掉下來。這車毛茶，是要連夜送到精製廠壓制餅茶的。

就在出發前，他又折回到炒茶車間，打了一盆水潑在燒柴處的柴灰上，確保火熄滅。就在車啟動時，郭總說，不好意思，耽誤一下，我喝點牛奶，實在有點渴；他從車裡找到一盒牛奶，快速喝完，就像烈日下喝一瓶礦泉水一樣。於是，我們終於出發了，沿著山路，向著市區。

革登茶山的基地還亮著燈，不知道能不能照亮那些還在夜幕中趕路的人們；森林裡的精靈已經沉睡，基地的燈光離我們越來越遠，越來越弱，車駛過幾個彎之後，就消逝在森林的寂靜中了。

我們疾馳在古六山的深處，一個多小時後，又看到燈光，那是基諾山鄉鎮的路燈。郭總記得哪裡有小賣部，要給我們買水喝，說是出發前忘記帶水了；他對古六山的熟悉，再次讓我驚訝，繞開主路，駛進基諾鎮子里，又是無數的小路、岔路，但速度一點也不慢，換作我，應早已迷路。太晚的緣故，農村裡的小賣部已經關門，我們又從鎮子里的小路回到主路。

車駛到景洪，送我們到酒店門口，跟我們道晚安。只是，我們可以晚安，他還不能，他必須把整車的毛茶送到精製廠。一座城市的繁華依然如舊，晝夜不變，與古六山、革登基地的寂靜，宛若兩個世界；好在，不衝突，不矛盾，茶連接著兩個世界，也包容著往返的人們。

從早上6點到凌晨2點，郭總已連續工作了十幾個小時，沒有看到他抱怨，即使遇到不滿意的地方，也只是說得很平常，指出來，讓他們改正。不知道，當第二天她的小女兒醒來時，看到父親的出現，會不會很驚喜；不知道，當他看到小女兒時，是否會褪去一天的疲憊，會綻放如接電話時候的那份溫柔。

愛，在普通的日常中流淌，是父女之情的溫暖，也是兩顆心的相融。

文|楊春

圖|龍成茶行；文建平；茶業復興圖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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