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得江南學士歸——圭齋先生的朝代問題
瀏陽市有一條圭齋路,圭齋路上有一個圭齋園。我每次從這裡經過,心中就會湧起一段往事。
那年,市裡開發圭齋路。在圭齋路的中段,拆掉了幾棟房子,開闢了一個圭齋紀念園,立起了歐陽圭齋先生的銅像,在銅像下面刻了歐陽圭齋先生的生平。這一舉動,深得文化界好評。
可是才過去幾天,就有幾個老先生義憤填膺地來找我:「荒唐!荒唐!」我趕緊倒水,讓老先生們安靜下來,以免血壓升高,影響身體。原來,圭齋園裡的碑刻文字搞錯了,把元朝的圭齋先生說成了「宋代文史學家」。這個玩笑確實開大了。
我12歲到位於圭齋路的瀏陽一中讀書,自幼愛好歷史掌故,並且在地方志和檔案部門工作多年,對圭齋先生的生平自然是熟悉的。在《元史·卷一八二·列傳六九》里有《歐陽玄傳》,傳開篇是這樣寫的:「歐陽玄,字原功。其先家廬陵,與文忠公修同所。自出至曾大父新始遷居瀏陽,故玄為瀏陽人。」這樣的記載可以說是相當權威了。翻譯成白話文就是:「歐陽玄,字原功。他的祖先居住在廬陵,與文忠公歐陽修同宗。到他的曾祖父歐陽新時才遷居到瀏陽,所以他是瀏陽人。」我小時候就聽說過有關歐陽玄的傳說故事。他幼年聰慧,他的母親李氏親自教他《孝經》《論語》《小學》各書。八歲能背誦,才開始跟隨鄉學先生張貫之學習,一天能記下幾千字,就知道如何寫文章。朝廷派遣使者巡視各縣,歐陽玄以學生身份拜見使者,使者命其作梅花詩,立刻作成十首,晚上回來時增加到上百首。看見的人對此都很驚訝。在我看來,歐陽玄的最大貢獻是編著《遼史》和《金史》。宋、遼、金三史署名為脫脫撰,然而具體撰修三史的則主要是歐陽玄。歐陽玄不僅發凡舉例,而且筆削定稿,其中論、贊、表、奏多出自歐陽玄之手。三史分別修撰,使遼、金二朝在中國歷史上得到了應有的地位,保存了豐富的史料,對全面了解十世紀至十三世紀的中國政治、軍事、經濟和對外關係全貌提供了基礎。《元史·歐陽玄傳》最後是這樣評價他:「因官四十餘年,在朝之日,殆四之三。三任成均,而兩為祭酒,六入翰林,而三拜承旨。修實錄、《大典》、三史,皆大製作。屢主文衡,兩知貢舉及讀卷官,凡宗廟朝廷雄文大冊、播告萬方制誥,多出玄手。金繒上尊之賜,幾無虛歲。海內名山大川,釋、老之宮,王公貴人墓隧之碑,得玄文辭以為榮。片言隻字,流傳人間,咸知寶重。文章道德,卓然名世。」這樣的評價,已經足夠瀏陽人驕傲幾百年了。
可是,附弄風雅的人卻把一個令130萬瀏陽人驕傲幾百年的人所在的朝代都搞錯了!老先生們急壞了。擔心老先生們人老眼花,我先找了一個清閑的日子,專程去瞻仰了一下這尊令老先生們捶胸頓足的雕像。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尊雕像及其碑文問題大著。
一是雕像沒有依據。其實歐陽氏族譜完整保留了圭齋先生的遺像,而這尊雕像憑空捏造,毫無神似可言;
二是碑文錯誤。一個元代人說成宋代人,編纂的作品說成是著作,實在是貽笑大方;加上語法錯誤,文理不通,結構紊亂,小學生的作文都會寫得好些。
可就是這樣一尊雕像,還接受了湖南省文明城市檢查團、中華詩詞學會全國會議等等的檢閱。中華詩詞學會的專家們看後,一個個搖頭嘆息。圭齋先生泉下有知,只怕會死不瞑目!
當晚,我燈下揮毫,向市人民政府主管城建的孫副市長寫信,我在信中毫不留情地寫道:「這樣的碑文,丟了瀏陽人的臉,丟了市長的臉!」
孫副市長十分重視政協委員的來信。過了幾天,有人與我聯繫了:「劉老嗎?您寫給孫市長的信收到了,孫市長委託我與您聯繫┄┄」
我當場懵了。這是叫我嗎?劉老?我才三十而立呀!難道我就老了嗎?我只得應付著。接著,他們就派了一台很豪華、我叫不出名字的車來,把我接到了瀏陽最高級的酒店神農山莊。一頓豐盛的酒席在等著我。我很少到這樣高級的地方,所以顯得有點手足無措。
請客的是承建雕像的外地某公司老總胡先生。因為有孫市長批示,他交不了差。首先上的是每人一份鮑魚,我沒有吃出什麼味道,反正就像吃蘿蔔白菜一樣吃了。我邊吃邊說:「這頓飯你們應當早請!」 胡先生一臉討好的神態:「是的,是的,我們早就要請劉老,哦小劉,哦哦不是,是劉老師的客。」
「你們做雕像前,只要請我喝一次茶,今天就不要請客了。」我極盡挖苦之能事,親自為胡總上了一堂非常生動、深刻的歷史文化課。誰要他叫我老師呢?
胡總一個勁地做批評和自我批評。說請了瀏陽的文化名人某某某擬的稿,請了某某某領導審定的,說他們其實都是文化名人,說擬稿、審稿花了不少錢,誰知還是搞錯了!
「今天請劉老師來,主要是與劉老師商量一下,那個碑文改一下工程太大了,您看能不能不改?」胡總邊說邊掏出了一個大紅包。
我正準備去夾桌上的紅燒肉,聽到這裡突然愣住了。
胡總以為我被大紅包吸引了,於是繼續說下去了:「其實,宋朝的也好,元朝的也罷,都過去幾百年了,誰搞得清?我問了某某某(擬稿的那位),他說歐陽圭齋就出生在宋朝,也可以說是宋朝人。」
我知道我剛才的歷史文化課白上了。毛澤東出生在清朝他是清朝人嗎?你父母出生在民國他們是民國人嗎?你買通我就改變了歐陽圭齋的朝代嗎?我憤然離席而去。
一個月後,圭齋園裡圭齋先生的雕像換了碑文。幾位老先生歡欣鼓舞地跑來告訴我,我淡淡地笑了。我不禁想起圭齋先生的《漫題二絕》之一:「鈴索無聲玉漏稀,青續夜直月侵扉。五更一覺梅花夢,催得江南學士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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