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隱藏的「罪惡」
文/滴落的月光 來源/半面楚妝
1
「花花今天感冒好得差不多了，精神特別好，和小朋友們開心地玩遊戲，中午吃了半碗米飯，喝了一碗湯......」
看到這條微信消息時，正在外地出差的程宇對女兒滿心的擔憂稍稍緩解了一些。他剛想說聲謝謝，一條新消息又跳到他手機上：
「出差在外很辛苦，您也要多保重身體！」還是天晴發來的，一如既往的溫暖體貼。
按常理說，這不該是一個老師對家長說的話，可這位年輕姑娘就是這樣熱情大方，熱情得讓程宇有些不知所措。
天晴是花花幼兒園的班主任，一位年輕漂亮的單身姑娘，也是一位認真負責的老師。她對花花無微不至的照顧讓程宇感激不盡，而她有意或無意間流露出對程宇的那份關心，程宇也能感受到。但他總是恰到好處地與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他不想給這位善良的女孩產生某些錯覺，自妻子離開後，他就再也不想開始一段新的感情了。
2
五年來，妻子倩雲的去世，一直是程宇心中最大的愧疚和最深的傷痛。
那段時間，夫妻倆正處於婚姻的倦怠期，平淡的婚姻生活讓他心生厭倦。
恰在此時，他在一次同學聚會上遇見了當年曾暗戀過的一位女同學，女同學的出現撩起了他那份未曾說出口的情思，他不免有些心旌蕩漾。
程宇加了女同學的微信，兩人從回憶校園往事開始，到後來的工作與生活，聊得愈來愈火熱，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女同學的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他的神經，他感覺自己突然間年輕了好多歲，內心的空虛被那位女同學填得滿滿的。一個是胸口的硃砂痣，一個是牆上的蚊子血……程宇漸漸對身邊的妻子倩雲產生了一絲嫌棄。
那天，倩雲無意中看到程宇手機上的曖昧信息，震驚、痛苦、憤怒……幾乎讓她暈倒。面對倩雲的質問，程宇並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辯解只是聊聊天罷了，又沒發生實質性關係，他覺得是倩雲疑神疑鬼，太較真了。
他無所謂的態度深深傷害到了倩雲，他們爆發了自結婚以來最激烈的爭吵，氣頭上的程宇沖倩雲說了一句：「你要不相信我，再這樣小題大做，你就走吧，我一個人正好落得清凈！」
倩雲一聽這話，當即衝出門去。哪知這一走就再也沒能回來……
兩個小時後，程宇接到了交警隊的電話：倩雲出了車禍，正在醫院搶救！
程宇瘋了一般趕到醫院，躺在重症監護室里的倩雲，已是奄奄一息，見到悲傷欲絕的程宇時，只說了一句：「帶著女兒好好過」，便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倩雲的意外離世給了程宇很大的打擊，短短几天，他蒼老憔悴了很多，甚至生出了几絲白髮。他後悔至極！
程宇覺得倩雲就是被自己害死的，如果那天自己沒有說出那些傷她的話，倩雲也不會這麼早離開，年僅三歲的花花也不會失去母親，倩雲的母親也不會在剛死了丈夫的情況下又雪上加霜，白髮人送黑髮人送走自己的女兒，這一切，都讓他從心裡無法原諒自己。
從此，程宇刪除了所有女同學的聯繫方式，並發誓此生不再娶妻，一心一意帶著女兒和倩雲的母親過日子。
3
程宇一邊帶著花花，照顧著因失去女兒身體衰弱的岳母，一邊努力工作，一晃就過了五年。
這期間，身邊的同事、親朋好友都覺得他過得太辛苦了，紛紛給他介紹對象。尤其是倩雲的母親，看他一個人里里外外地忙碌，多次勸他再找一個。但每次大家提起這件事，程宇都婉言謝絕了。
不知不覺中，花花上幼兒園了。班主任天晴是位年輕的姑娘，非常喜歡花花，對她的生活習慣和喜好掌握得比他這個父親還要清楚。小丫頭也特別喜歡這位天晴媽媽，最愛黏著她。程宇為此特別感激，有時出差回來也會帶些小禮物送給她，感謝老師的付出。
只是，日子久了，越來越熟悉之後，他感覺到天晴看他的眼神逐漸溫柔起來，而他心中也有某種微妙的情愫在涌動，但理智告訴他不要輕易打開感情的閘門，不能放任自己跟著感覺走。
時間一天天過去，天晴和花花的感情越來越深，孩子也似乎越來越依賴天晴，她甚至當著程宇的面，讓天晴做她的媽媽。面對孩子的童言無忌，天晴滿臉嬌羞，程宇則很尷尬。
這個年輕姑娘心地善良，對孩子是真心實意的好，他也知道女兒的生活中需要這樣一位媽媽，但是他過不了自己心中的那道坎，他只能儘力按壓住心中那跳動的小火苗。
4
彷彿上天安排，機緣巧合，事情有了意外的轉機。
那次出差，不巧遇上倩雲母親急性膽結石發作，焦急的花花打電話給了天晴，火速趕來的天晴將老人送進醫院後，辦好了一切手續，並托自己的母親將花花帶回家照顧，而她則留下來照顧老人。
等程宇得知消息趕回家時，老人已經順利做好了手術，花花也被天晴照顧得很好，程宇深為感動。這件事發生後，程宇愈發覺得家裡的一老一小得需要有人來幫他分擔照顧。因此，當倩雲的母親再次撮合他們時，他沒有拒絕。
新婚的那天晚上，待客人散去，安頓好一老一小後，天晴拖著一身疲憊走進了新房。程宇把她攬在懷裡，有些心疼地問：「為什麼選擇我？我負擔這麼重。」
天晴笑著說：「如果你認為花花和阿姨是負擔的話，那麼，我需要這些負擔，也願意跟你一起去承受這些負擔。」朦朧的燈光下，天晴閃著一雙清澈的眸子，臉上一抹嬌羞。
婚後，天晴信守承諾，她待花花視如己出，但凡一位母親能為孩子做的，她都做到了，甚至做得事無巨細。為了給長身體的花花補充營養，她買來了大量的食譜，潛心鑽研兒童膳食搭配。
不僅如此，天晴對倩雲的母親也是噓寒問暖，關懷備至，耐心地陪老人聊天、逛街，宛若一對母女。自從有了天晴的陪伴，倩雲的母親也漸漸從失去女兒的打擊中走了出來，身體逐漸好轉。
原本死氣沉沉的家，因為天晴的到來，充滿了陽光與生機，家裡的歡笑聲越來越多，花花也越來越開朗活潑。程宇很滿意這樣的生活，只是偶爾想起倩雲，心還是不由自主地痛，心中那個結始終沒有打開，夜深人靜時，他總有種深深的自責與不安。
5
這樣溫馨甜蜜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命運又和他們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在單位的一次例行體檢中，天晴被查出子宮肌瘤，肌瘤有些大，懷疑是惡性腫瘤，醫生建議天晴去大醫院複檢。
得知消息的天晴很平靜，面對程宇的擔憂，她表現出了和她年齡不符的淡定。
臨去複查的那天晚上，天晴滿腹心事地走進了倩雲母親的房間，一年的朝夕相處，她與這位堅強的老人產生了深厚的感情。
當老人拉著天晴的手，擔憂地各種囑咐的時候，天晴定定地看著老人，突然「撲通」一下跪了下來，顫抖著聲音說：「阿姨，對不起……」
「有一件事我一直瞞著你們，不敢說出來，如今我被查出了這樣的病，想來也是我的報應到了。這些天我一直寢食難安，本來我想將這件事永遠埋藏在心裡的，但我受不了這樣的精神折磨，今天我必須得說出來——倩雲姐是為了救我才出車禍的。」
聽到天晴的一席話，老人驚呆了，隨後走進房間的程宇也驚住了，他不敢相信天晴說的是真話。
「那天，我被相戀三年的男友甩了，特別絕望，喝了很多酒，冒出了輕生的念頭。我失魂落魄地在馬路上亂跑，看到疾馳而來的車輛也不躲。倩雲姐看見了，想把我拉到安全的地方，我不肯聽她的，我倆就在馬路上拉扯……就在這時，一輛麵包車衝過來，倩雲姐推了我一把，自己卻被撞倒了......」
天晴淚流滿面，繼續說道:「看到倩雲姐倒在地上，渾身都是血，我被嚇壞了，清醒過來後，我後悔自己的衝動連累了姐姐。我打了120，待120車趕到時，我卻害怕了，我怕承擔責任，於是就悄悄走掉了。
那段時間，我寢食難安，無數次地遭受著良心的拷問，夜裡常常做噩夢，夢到倩雲姐責怪我，但我又沒勇氣去找你們承認錯誤，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去贖罪。
我請假在家待了半年，後來，打聽到倩雲姐的孩子要上幼兒園，我立即辭職並請求父親幫忙，讓我進了那家幼兒園做了一名幼師，並順利成為了花花的班主任。我覺得我只有加倍對花花好，才能贖回一點罪。」
「是我的任性害了倩雲姐，是我讓你們的家庭破碎了，讓花花失去了母親，讓阿姨遭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
說到這裡，天晴已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對於這樣的救命之恩，一句「對不起」和一個「謝」字實在太蒼白無力。
天晴的話還沒有說完，沒想到，站在她旁邊的程宇也「撲通」一聲跪在了老人面前，他看看天晴，又看著老人，一字一句地說道:
「天晴，這不是你的錯，要說錯，我才是那個犯錯誤的人。媽，那天若不是我生倩雲的氣逼她走，她也不會出這樣的事......」程宇痛哭著狠狠捶打自己的頭。
面對被突然揭開的真相，老人有些無法接受。身體微微顫抖，她眼前一黑，有些站立不穩。程宇見狀，趕緊起來攙扶，老人卻輕輕推開他，並哆嗦著轉過身，背對著他們。
她身體還是不住地顫抖，用雙手掩住面部，終於忍不住發出了低低的嗚咽聲。
良久，老人平復了情緒，擦乾眼淚轉過身，緩緩站起，她將面前兩個一臉愧悔的年輕人拉起來，並將他們的手放到一起，平靜且溫和地開口了：「這段時間的相處，我知道你們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現在，倩雲已經走了，你們再怎麼自責，她也回不來了。你們兩個要想贖罪的話，就好好活著，將花花培養成才。」
……
「你和我結婚只是為了贖罪嗎？」回到卧室，程宇低垂著頭問天晴，有些難過，又有些失望。
「不，你的孝心和責任感早已讓我深深愛上了。」
程宇緊緊抱著天晴，喉頭哽咽，說不出話……
半個月後，複查結果出來了，天晴體內的腫瘤是良性的，一個小手術就能去除。拿到診斷書的那天，陽光明媚，微風輕拂。天晴和程宇買了一束鮮花，牽著花花，一起走向倩雲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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