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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迷戀你的殘缺

我迷戀你的殘缺

文/蜜思喵

俞點從十六歲起就立志要當演員,她也的確實現了夢想。

三流藝術院校出來後「橫漂」了幾年,從普通群演混到「特約」,依然沒有遇到「伯樂」,沒有簽約大公司的機會,依然是不混任何小圈子的十八線小演員。

她心態很好,沒有非要當大女主的勃勃野心,她覺得十八線演員也是演員,能用信念感詮釋出每一個微小的人物,就是最值得的體驗。

運氣好的話,片酬一個月能有兩三萬;運氣不好,連續閑置幾個月也算不得新鮮。

沒戲拍的時候,她就陪在凌波身邊,也順便去酒吧駐唱掙點買菜錢。

凌波是她的男朋友,一個懷揣文學夢,卻「撲街」好幾本書的網文寫手,他最大的收穫就是在讀者群撿到了女朋友俞點。

不知不覺,在一起也三年,愛情濃度絲毫不減。

他們都知道,自己是這世間的卑微之人,但至少在彼此眼裡,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之一。

一天比一天明白生活的殘酷,也一天比一天珍惜和相愛。

俞點去駐唱,最開始是一臉淡漠地抱著吉他哼民謠;最近酒吧生意不太好,老闆讓她穿上低胸裙,唱一些惡俗到家的流行歌。

看在每首歌多50元錢的份上,她忍住了摔門而去的衝動;凌波上個月新開的書,點擊和訂閱都少得可憐,她也兩個月沒接到戲約。

清高和個性,不是他們這階層玩得起的東西。

凌波每晚都騎著那輛二手電筒動車來接她,他等在五彩繽紛的霓虹燈下,身影錚錚像個驕傲的王子。

王子從車筐里拿出一根綠瑩瑩的蓮蓬:「獻給我最美麗的公主當宵夜!」

俞點一臉幸福地捧著蓮蓬,一顆顆的剝蓮子吃,在旁邊推著電動車,時不時嬉皮笑臉地沖她張大嘴,她就扔一顆蓮子投喂。

他砸吧咂吧吃完,可憐兮兮的邀功:「老闆,我給你省錢啦!這段時間蓮蓬上市,五塊錢一個,能熬湯能煮蛋,蓮子當零食,蓮心還能泡茶,清熱養顏,物超所值啊!」

她哈哈大笑,連連稱是,把手機伸到他面前晃晃:「今天工資到賬啦,咱來點大葷,說吧,想吃什麼?」

他停下腳步,裝模作樣地思考了很久:「怎麼著……也得來碗大肉餛飩吧!」

巷口餛飩攤上,他把她額外點的一小盤鹵牛肉一古腦兒全夾到她碗里:「我要減肥,你得長膘,不然怎麼給我生兒子啊?」

煮餛飩的大媽笑了,她也笑了。

她說:「哼,本想著出名後就一腳把你蹬啦,看你對我這麼好,我就再考慮考慮吧!」

他呼哧呼哧地吃著餛飩,不忘抽空回應:「那等我有錢了,每天送你一根蓮蓬,以謝不棄之恩。 」

俞點轉換風格後,酒吧生意空前的好,連續幾天坐無虛席。老闆笑歪了嘴,給她發了個500塊的大紅包。

可錢還沒捂熱,就出事了。

那天,一個光頭男人衝到台上,把一杯紅酒和五張粉紅色的鈔票遞到她面前。

他說:「喝完杯中酒,把錢拿走!」

她溫順地端起杯子,心底酸澀難耐。

她只想做一個被認可的演員,可命運卻讓她窩在這烏煙瘴氣的小酒吧里,為了五百塊錢,強顏歡笑的取悅,這多麼悲哀。

感慨歸感慨,她不會跟錢過不去,她仰頭一飲而盡。

喝下去才發覺那紅酒里竟然兌了二鍋頭!

那刺激的怪味沖得胃裡翻江倒海,她彎腰欲嘔,直接蹲到台上;台下一桌人尖叫起鬨,放肆怪笑,又衝上來一個寸頭漢子,手裡同樣端著一杯紅酒。

他說:「你喝了我三哥的,也得喝我的,不然就是不給我面子!」

她真想奪過酒杯,把酒淋在那兩人頭上,可她已接近暈眩;老闆根本不出現,那兩個壯漢已躍躍欲試的準備拉她起來。

她強撐著甩開他們的手,他們不依不撓,底下擠眉弄眼的人更多,歡呼叫好聲更響,他們把酒杯抵到她下巴上,她只能緊抿嘴唇,光頭男便掐住她的雙頰,用盡全力逼她張嘴……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天而降,一拳揮向光頭男,寸頭男愣了兩秒,隨即和衝上來的幾個同伴一起加入戰局。

她撲過去拚命阻攔,打紅了眼的男人們將她推到一邊;老闆終於帶著保安出現時,已是滿地帶血痕的碎玻璃……

最後,那幾人進了警察局,俞點和凌波進了醫院。

凌波渾身是傷,斷了一條腿,對方賠償的醫藥費全部花光;出院後,俞點不能繼續照顧他,還得回到酒吧唱歌,彌補老闆的損失。

他很愧疚:「對不起,是我太衝動了,那天有個編輯突然聯繫我,說欣賞我正連載的故事,等我結尾,和我談出版……我想第一時間告訴你,就直接到酒吧來找你……就……就看到那兩個混蛋欺負你……我忍不住……」

她拍拍他的臉:「傻瓜,我這輩子就靠你保護啦……話說你啥時候開的新書啊,我怎麼不知道?」

他嘿嘿一笑:「等寫完再給你看!」

春去秋來,日子恢復平常。

腿傷差不多痊癒時,凌波決定去找一份新媒體編輯的工作,減輕俞點的負擔,再利用節假日創作。

右眼視力突然大幅下降,完全混沌模糊,喪失光感,從小醫院查到大醫院,終於確診為一種罕見眼疾——圓錐角膜。

基因性的角膜病變,角膜中間凸出一個點,不斷往外延伸,若不引起重視,慢慢地角膜就會被破裂。

他們火速在醫療平台上諮詢了同仁醫院的專家,得知這種病多發於青春期,成年人少有。

若是成年後發病,即使進行手術干預,視力也無法恢復,而且40歲前,雙眼先後病變的幾率極高,捱過了40歲,發病幾率才會大大降低。

沒捱過的話,只能終生佩戴特製隱形眼鏡,或者移植角膜。

其實,圓錐角膜的患者進行移植後並不會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世界一片清晰,通常只有基本的光感和輪廓。

專家的原話不啻於將他們打入地獄,但無力改變的事實,只能堅強面對。

俞點辭了職,陪著凌波去北京做了手術,麻藥過去後,火燒火燎的疼痛讓他止不住低嚎,她一直握著他的手,整宿不眠,一次次為他擦乾額上的冷汗。

回杭州後,他的情緒依然低落,總是坐在電腦前長時間沉默。

俞點試著安慰他:「你左眼完全沒問題呀,你照樣能寫小說,我還等著你出書呢!」

他突然跳起來,對她怒目相向,好像她的話刺中了他帶血的傷口。

他說:「還特么有什麼好寫的?我特么現在只不過是一個瞎子!瞎子啊!」

她怔了怔:「誰說你會瞎?醫生也沒說絕對啊,40歲以後不就踏實了嘛!」

「你醒醒啊!醫生說這病不能根治,只能控制!」他的聲音大起來,他又頹然地坐下去:「很大幾率……很大……另一隻也會發病……換角膜都沒用……我特么換得起角膜嗎?……」

她淚如雨下,說不出一個字來,她理解他神經質的反常,她知道失去雙眼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

她走過去,緊緊抱住他:「就算你變成瞎子,你還是我心中最好的作家!」

他卻伸出手將她隔在身前,一字一句地說:「可是我恨你啊!是你讓我變成這樣的!如果那天你堅持不喝第一杯酒,就沒有後來的事,如果我不去救你,我可能就不會發病啊!」

她目瞪口呆,無法想像他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她能原諒他尖刻的傷害,卻不能接受他對事實的扭曲。

她感到深深的茫然,不知該如何幫他驅逐心魔,她很害怕這樣的狀態持續,害怕這段感情回不到正軌。

兩人的關係陷入「冰凍期」,梁廣就在這時候出現。

那是一個溫和整潔的男人,三十五六歲,看上去很沉穩。

他在散場時叫住她,說以前聽她唱民謠,覺得很不錯,現在雖然變了味,但也挺有感染力。

她低頭不語,靜靜地聽他發表感慨;最後他說自己是戲劇策劃人,問她願不願意參與他正在籌備的一出音樂劇?

這簡直是瞌睡遇上枕頭,她雙眸發亮,忙不迭的點頭,接著飛奔回家告訴凌波。

她興奮的說:「親愛的,終於有人發掘我啦!他說我很有潛力,可以先在話劇舞台上磨練,再重新把我推向影視圈!」

他漫不經心地扭頭,她看到臉上儘是不屑,聽見他陰陽怪氣的反問:「呵,誰會那麼好心?他憑什麼看中你?你就沒付出點什麼?當我三歲小孩子啊?」

她整個人像被驚雷劈得灰飛煙滅,巨大的悲憤讓她口不擇言:「凌波,我們在一起快五年了,女人有幾個最好的五年?這五年,你也知道我是怎麼過來的,如果我是你說的那種人,我會熬得那麼辛苦?」

「眼病讓你心情煩亂,我可以理解,但並不表示你可以隨便污衊我!你真的比不上樑先生,他至少能看到我的閃光點,我和他都是為理想努力的人,也許我以後真的會喜歡上他!你呢,你現在除了莫名其妙的浪費時間,還能寫出什麼東西?」

凌波的雙眼變得赤紅,像要滴出血來,他用最大的聲音咆哮:「那你滾啊!帶著你的東西滾到你的梁先生那裡!」

她不再驚訝,而是出奇的冷靜:「凌波,希望你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

就這麼分開了,分得乾淨利落,她拖著箱子出門時,他甚至沒道一聲:「再見。」

她在閨蜜家擠了半個月,就被梁廣安排住進了劇組的臨時基地,隨即投入緊張的排練,忙得像一枚不停旋轉的陀螺。

每晚閉上眼睛,腦海里還是會不斷閃現出他的身影。

他嬉皮笑臉的張大嘴等她喂蓮子;他一本正經的承諾,有錢了要每天送她一支蓮蓬;他深情款款地,無數次對她說:「我愛你」……

她離開之前,已預付了半年的房租,考慮到凌波現在沒收入,又打算把自己卡里的錢轉賬給他。

也不是沒想過完全斷聯,可回憶太多,在她身體的某個部位始終保留著觸覺,一想到他的臉,那部位就會隱隱作痛;一想到以後,她看待一切的目光都會因為那些疼痛而了無生氣,她就怕了。

她到底不忍心他過得太落魄,卻發現已被他拉黑了所有聯繫方式。

看來是真的回不去了,縱然時光不悔,來日亦再不可期。

梁廣對她表現出超越常人的關心,會買許多水果零食來探班,總有單獨留給她的一小份;她偶有失誤,被導演訓斥,他私下就會發微信鼓勵她;其他演員也私下調侃她:「梁總監看你的眼神超級溫柔哦!」

她不傻,早感覺他的關心超出正常尺度,可他氣定神閑,她若是專門提點,倒顯得大驚小怪。

某天,梁廣約她吃宵夜,在很出名的粵式酒樓,她盯著那條紅彤彤的龍蝦出神,忘記了動筷。

梁廣伸手在她眼前晃晃:「你怎麼了?」

她抬頭,眼裡已蓄滿了淚水,她如實回答:「我想凌波送我的蓮蓬,想起和他一起吃小餛飩的時候了,他對我那麼過份,我還是會想他,我是不是特別傻?」

梁廣沉默半晌,方才含蓄地問她:「你覺不覺得和他分手其實是件好事?你成名之後,你們遲早也會出現隔閡,在成名與愛情之間,你會選擇哪一個呢?」

她一時回答不出來,梁廣接著說:「從男人的角度來看,他是真的不愛你了,才會這樣殘忍的擺脫你。」

她「嗖」一下站起來:「你胡說,你一點都不了解凌波,我知道他說的是氣話!」

梁廣寬容的笑笑,示意她坐下來,可她根本坐不住。

她雖然嘴硬地反駁,可心裡惶恐得不行,凌波失去音訊已經幾個月了,她害怕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她只想馬上找到他,當面質問他:「你是不是真的不愛我了?」

她跑出酒樓,攔了輛計程車回到曾經的愛巢,瘋了似的拍門,久久無人應答,鄰居出來告訴她,凌波一個月前就搬走了。

樓道里又恢復寂寂無聲,她慢慢貼著牆坐下。

她真的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他為什麼就不能相信,她打定了主意要陪他一輩子呢?

音樂劇終於面世,反響不錯,有電視台邀請主創做專訪,俞點終於能以演員的身份被人關注。

主持人的問題毫無新意,無非是問她此刻感想,最想感謝誰之類。

她自然免不了客套:「首先要感謝出品人梁廣先生,是他發掘了我,給了我這個珍貴的機會。」

頓了頓之後,她又動情地開口:「我還要感謝一個很重要的朋友,他陪我渡過了無數個艱難的時刻,可是……我現在找不到他,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如果他能看到這個節目,我希望他和我聯繫,我真的很想他! 」

主持人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激動,順勢而上,極盡煽情;梁廣在一旁,笑得無比僵硬。

那晚,大家一起去吃宵夜,梁廣一反常態地喝多了。

散場後,他把她叫到車上,猛地將她摟在懷裡,她拚命掙脫,他狠狠錘了一把方向盤,哀傷地問她:「俞點,我喜歡你,你感覺不到嗎?」

她點頭又搖頭:「你知道,我心裡裝不下別人。」

他點燃一支煙,幽幽地嘆口氣:「唉……你們……真是冤家啊……凌波一心幫你實現夢想,也托我照顧好你,可你就是不給我機會啊……你去找他吧……我輸了……」

她心頭巨震,一把扯住他衣袖:「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在說什麼?你必須完完整整的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必須!」

原來,凌波一邊寫網文,一邊在一個小眾的文學網站連載小說,寫一個女孩的追夢史,女主角以俞點為原型,可以說為她量身打造。

梁廣無意間看到這個故事,覺得這是個值得影視化的IP,於是派助手去談版權,想提前簽下來,凌波卻堅持要全篇完成後才決定。

從北京做手術回來,此事出現轉機。

凌波擔心雙眼遲早會廢掉,他知道,俞點不會放棄他,可他卻不允許自己拖累她。

於是,一面用冷暴力刺激她,一面趁她不在家時,爭分奪秒的更新小說。

小說完成時,他另一隻眼也開始出現復視跡象,他聯繫了梁廣的助手,見到了梁廣本人。

他將作品和版權無償提供給梁廣,只有三個要求:盡全力培養俞點,創造條件讓她出演這個IP,保守秘密。

告別時,他背過身補了一句:「俞點是個難得的好姑娘,不會玩感情遊戲,你如果喜歡她,記得拿出真心。」

午夜的燈火太艷麗,她睜著被晃花的眼睛,觀望著城市的寂寞。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像個漂在水面的人,在霧蒙蒙的天邊,遙遙尋找白帆的蹤影。

幾天之後,俞點來到楚地的一個小鎮。

那是個寧靜的水鄉,蓮花處處開,風景一如她之前聽過的描述。

臨行之前,梁廣讓她仔細考慮,說那本小說已經送給幾位投資商審閱,都很有興趣,不出意外的話,項目很快要立案,她若是留下來,他會強烈推薦她擔任女主角。

她婉言謝絕。

夢可以再追,可愛情不能等待,等待太久,就成了蒼白。

穿過幾座小橋,來到青石板街,看見有一家小雜貨店,一個眉目和善的白髮婦人在裡面擦著櫃檯,一個年輕男子坐在門前的矮凳上,捧著一本書給幾個小朋友講故事。

他瘦了一些,戴上了框架眼鏡,陽剛味淡了點,書卷氣卻越發濃郁;他聲情並茂,講得很是投入,小朋友們「咯咯咯」地笑得天真無邪。

她走進這幕場景,走到男子身前,低頭微笑,輕輕地問他:「凌先生,欠我的蓮蓬可以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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