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誓，下輩子我才不要嫁給你！
文/風蕭藍黛
1
蕃茄以前是一個很矜持害羞的好脾氣姑娘，從來不會跟人吵架。
她28歲還沒男朋友，經人介紹認識了火雞，一個看起來挺斯文的男人。
第一次跟火雞約會，她下了血本，花了一半的工資買了一件死貴的駝色風衣。可惜那個侍應生很沒眼力見兒，把咖喱湯汁灑在她的衣襟上，屎黃屎黃的一大團。她窘在那裡跟人家輕言慢語地掰扯。
第二次跟火雞看電影，散場時在街邊被小偷搶了包。她干著急，一邊追一邊軟綿綿地喊：「哎哎，大俠，錢給你，身份證留給我行不行？」
第三次他們坐公交出城爬山，車上人流把他倆擠散，有個死變態靠在蕃茄的背後偷偷摸她的屁股，她實在忍不住，轉頭有氣無力地說：「你能摸自己的屁股嗎？」
就是這樣一個好脾氣的姑娘，結婚三年，生生被訓練成一個炮仗，一觸即發，上竄下跳，隨便點個火就能把樓頂炸平。
其實剛結婚時他們也蠻甜蜜的，火雞先生是唱著王菲的《我願意》把她娶回家的。
「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忘記我姓名。」
那時候她不吃早點都會被他罵半天，她不生氣，覺得他很Man，他像一棵可以依靠並胡亂攀爬的參天大樹，他的罵是貼心貼肺的關心。
但火雞脾氣暴起來很惹人厭，他開車時路上遇到不順眼的就要衝上前別一下人家，或者狂摁喇叭，嘴裡巴拉巴拉念念有詞。有時候他們吵起架來，他罵她是不可理喻的婆娘，走了狗屎運才會找到他。他的話簡單粗暴，死犟死犟的樣子讓蕃茄很惱火。
蕃茄覺得她上輩子肯定欠了火雞的，所以老天派他來把她的好脾氣收走，結婚後她變得刻薄任性，計較又霸道，可以和火雞吵架吵得面不改色。
婚姻真沒勁！她吵完架總結。我發誓，我下輩子絕對不會嫁給火雞！
火雞吵完架不會總結，跟沒吵過一樣。轉頭就跟她說：「老婆，走，咱們甩火鍋去！」
心真大。
蕃茄便和火雞這樣吵架和好，和好吵架，一直到她懷了孕。
2
孕婦不宜吵架動怒，孕婦應該平和，應該覺得這個世界是美好的。
可面對火雞，蕃茄還是沒法保持溫柔。
他們一起去嬰兒用品店買嬰兒床，火雞為了試試床的質量，二話不說就坐進床里，結果床塌了。
他們不得不買了一堆塌了的床板回來，蕃茄從店裡一直和他吵到回家。
母親節火雞忘了送禮物給蕃茄，蕃茄傷心地哭著和他吵。火雞說他還不習慣她是一個媽，畢竟連孩子的毛都沒看見一根。
蕃茄說准媽媽也是媽，准媽媽就要受歧視嗎？
為了顧全大局，後來火雞妥協了，承認自己失誤，關心不足，認識不夠。
蕃茄說：「就算你給我買水晶項鏈做禮物我也不會原諒你！」
火雞說：「好好好，那就不買，你原諒我吧。」
蕃茄聽了，被他的不善解人意氣瘋。
深夜蕃茄想吃鹵鴨脖，火雞披衣出門，半晌買回來一袋鹵鴨腳。
蕃茄解不了饞，氣得慌：「你根本不關心我，關心我你就不會把腳和脖聽錯！」
火雞也氣：「我三更半夜為你買宵夜還說我不關心你？」
兩人又吵得不可開交，蕃茄穿著睡衣就離家出走，把門關得震天響，火雞忙不迭地衝出卧室去追。
火雞在外面找了兩個小時，燒烤店、宵夜攤、電影院、肯德基……繞了好久都沒找到蕃茄，他垂頭喪氣地回家來，爬到床上，很快打起呼嚕。
其實蕃茄沒跑出去，她就躲在家裡，她只是想看看，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會找多長時間。
只有兩小時。
愛的期限並不長，平淡無奇的生活漸漸稀釋了愛情的強烈，那種驚心動魄非你不可的勁頭，早就沒有了。那個唱很多遍「我願意為你」的男人，在漫長的日子裡，終是失了耐性。
蕃茄就聽著火雞的鼾聲蹲在門背後哭，懷孕的女人更加脆弱敏感，她要不斷質疑和印證，為男人懷孕生子受的苦，是否值得。
蕃茄變成了一個多愁善感的孕婦。
懷孕五個月，火雞陪蕃茄去產檢。
在停車場停好車子，他們過馬路的時候，一輛別克闖紅燈又搶了公交車的道，兩車在飛速中相撞，別克翻滾著朝馬路上的人群襲來。
時間短得來不及做出反應和思考，火雞翻身把蕃茄壓在身下，腰部下意識地弓起來，護住了她的肚子。
火雞說：「你一定要好好的，下輩子我還要娶你當老婆。」
巨大的碎裂聲，恐懼的碰撞，金屬與肉體混合，意識灰飛煙滅。
蕃茄和火雞在這場事故里死亡，他們就這樣分開了。
她摸不到他的身體，也看不到他的臉。她只記得最後一瞬間，他的臉熱得發燙，他一往情深的眼睛是深邃的暗藍色，他彎腰抱住她，像一隻巨型的蝦。
3
蕃茄到了天堂，跟著很多人一起去金碧輝煌的輪迴門，過了輪迴門，她就要去下一世。
她走路時還是挺著肚子，手在背後抵著腰，走著走著她才發現，她的身體變得輕盈，孩子沒有了。
輪迴門負責登記的白髮長者說：「你是意外死亡的，本來命不該絕，你曾經發過誓，下輩子不會嫁給這一世的丈夫，但你丈夫發過誓，下輩子要娶你，所以，保留你一部分的記憶，看你們的緣份吧。」
長者大筆一揮，送她過了輪迴門。
蕃茄到了下輩子，是個男人，一晃眼，二十七歲了。
他長得還不錯，過得勤勉努力，遇到一些女孩子，可他一直沒談戀愛，他還保留著他和火雞在一起最後一個月的記憶。特別是他們遭遇車禍的那一天，每當想起來，心就是疼的。
在他的記憶里，全是火雞的優點，他雖脾氣暴躁，但坦率熱忱，做事少根筋，但疼她護她，口無遮攔，但直腸子通到底。蕃茄想不通為什麼要發誓下輩子不嫁他？婚姻的瑣碎雖然會磨掉戀愛的甜蜜，多少夫妻誓同水火，過得咬牙切齒，但即使愛被藏匿成一團灰暗的影子，也依舊堅硬真實地存在著。
人啊，在一起的時候天天恨天天吵，不在一起的時候又想得發狂。蕃茄對火雞日思夜想，但也有些焦慮，要是火雞還是男人，他要怎麼辦？
年底的時候，蕃茄臨時出差乘坐高鐵。鄰座是一個女人，二十五六歲的樣子。
捲髮，膚白，她正在看書，全神貫注。蕃茄累了，坐著坐著就睡著了。
女人接了個電話，笑得咯咯咯的，把他吵醒了。她意識到笑得太大聲，就轉過頭來說不好意思。
一雙戴著美瞳的深藍色眼睛，微笑的面容，倔強的神情，鼻尖上有一顆痣，和記憶中的火雞一樣。
蕃茄一震，旋即笑了。
「這首歌特別好聽，你聽聽。」他取了一隻耳機給她。
她接過，塞進耳朵里。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如影隨形，無聲又無息，觸摸在心底，轉眼吞沒我在寂寞里。」
「啊，是這首啊，我手機里有，每天跑步都在聽。」
蕃茄跟她說話，激動得全身顫抖，他等了她半輩子，終於等到了，他得施展渾身解數追到她。
她說她叫芹菜，也是出差工作，兩周後回本市。蕃茄說我講個笑話給你聽：「有個男人去看牙，發現女醫生挺好看的，心想一定要找機會表現他的實力。女醫生問，牙壞了，拔么？他故作緊張地問，拔牙的話影響我開賓利么？女醫生說，不影響，就是吹牛逼的時候有點漏風。」
哈哈哈哈，芹菜笑得咯咯咯，手捂著嘴前仰後合：「真逗！」
蕃茄一本正經地說：「我沒法像笑話里的男人那樣表現我的實力，但我想，來日方長。能留個電話嗎？」
芹菜停住笑看著他，一雙眼睛像星辰，忽閃著光芒。
4
出差回來，蕃茄請芹菜吃西餐。
芹菜答應了，在那個飄著雲霞的黃昏裊裊地來了，穿著一件米黃色的風衣，臉上還帶著可愛的嬰兒肥。
一切都很完美，只是那個該死的侍應生端著咖喱蟹過來的時候，腳下一滑，湯汁灑在了芹菜的衣襟上。
蕃茄發了火，要侍應生拿去洗乾淨。他脫了西裝，給芹菜披上，芹菜的臉就紅了。
他們第二次約會，是看電影。
看完電影轉過巷子去搭出租，有個小偷搶了芹菜的包就跑，芹菜急得尖叫，蕃茄死命去追，跟著小偷跑過三條街，終於把包搶了回來。他崴了腳，走路一拐一拐的，芹菜感激萬分地扶住他，他趁機牽了她的手。她的手真軟，跟前世的厚實溫熱不一樣。
當蕃茄在公交車上狠揍了一個摸芹菜屁股的男人後，他們戀愛了。蕃茄已經策劃好他要唱著《我願意》向她求婚，他這輩子不要跟她吵架，她說什麼他都讓著她，他們要和所有靈魂伴侶一樣，過得情投意合，琴瑟和鳴。
他們搬到一起同居，起初的日子每一天都像抹了蜜。可漸漸的，激情褪去，生活陷入了柴米油鹽之中，蕃茄雄心萬丈地想要買房結婚，工作上不敢有所怠慢，芹菜遇到了好機會，辭了原來的工作，進了律師事務所。恢宏發達的城市，人們不停地想去得到更多的東西，沒法清空慾望。
每一天都很忙，為了生活和希望，回到家早已筋疲力盡。他們開始爭吵，為了菜誰買，飯誰做，為了迥異的生活習慣，有時是為了對方忽略的關心。每個在愛里的人，都想要更多的愛，挖掘、試探、爭奪，在爭吵中拼個你死我活地證明對方是錯的。
蕃茄經常想起前世，心裡沉澱了巨大的溫柔。可芹菜有些做法，實在讓他覺得窩火。
一起去商場買茶几，芹菜非要坐上去試試質量好不好，茶几生生被她坐塌了，他們拖著一堆木頭回家去，她還在沒心沒肺地笑。
清明節他沒送禮物，芹菜指著朋友圈說，你看，我閨蜜的男朋友送她白玫瑰了呢。
她已經很瘦了，非要嚷嚷著減肥不吃飯。三更半夜又餓得口水淌，說要吃烤肉串。
蕃茄起床去買了來，她一邊吃一邊埋怨，這家肉串沒有那家的好吃，你怎麼不買那家的？
更過分的那一次，他加班到很晚，回家已經累得不行了，她大半夜卻要檢查他的手機，沒檢查出什麼子丑寅卯來，卻來個離家出走。害他出門找了好長時間，結果回來她卻躲在門背後，說要看看她能找他多久。
蕃茄受不了了，他覺得女人是一種很麻煩的生物，天生喜歡折騰，他愛她，卻理解不了她。老天說的緣份，恐怕就是他們的相遇了，可相遇容易相守卻太難。
5
在一次山崩地裂的爭吵中，他們決定分手。
芹菜懷疑蕃茄的女同事和他有曖昧。
愛情就是這樣，翻來覆去地得到你想要的，然後又翻來覆去地驗證你要的對不對。兩個人都是孤單的刺蝟，一面扎傷對方，一面又要對方不怕疼。
芹菜哭得眼睛都腫了，這個無中生有的女人真的很沒有安全感：「我們分手吧，我要搬走，立即！馬上！搬走！」
蕃茄說：「好，你不搬你是豬！」
芹菜一邊哭一邊收拾東西，看到那件風衣的時候自言自語：「這是第一次約會時買的，討厭的咖喱醬！」
她又說：「我下輩子再也不要遇到你！」
蕃茄心裡發酸：「好，下輩子不見面，那我最後送你一次。」
「我才不要你送！」
「我就要送！」
蕃茄搶過她的大箱子，送她去坐出租。
走到樓下芹菜說我忘了拿牙刷。她轉身上樓去拿，她走得很慢，像遲緩的老人。
磨嘰了半小時，外面下了雨，他們躲在街口的屋檐下等車，芹菜又在抽噎：「我忘了拿傘。」
蕃茄說我去拿。芹菜說不用，我去。
她快速跑進雨里，蕃茄不服氣地跟著她跑，芹菜俏皮的捲髮依舊帶著撩人的可愛，在他眼前跳動。一輛車飛速衝過來轉彎，蕃茄心裡一緊，瘋了似的狂奔向前把芹菜拽進懷裡。
車子濺著泥水從他們身旁擦過，芹菜驚魂未定地縮在蕃茄的懷裡，心怦怦直跳。
蕃茄緊緊勒住她，他想起了前世的火雞，他像一隻大蝦，把她護在身下。既然有前世的緣，為何沒有今生的份呢？愛情為什麼一定要用聲嘶力竭的爭吵和驚心動魄的分離才能驗證呢，對於死亡來說，平安與平淡其實才是最好的幸福啊。
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雨水打濕了他們的頭髮和衣服，芹菜仰起頭說：「我愛你，我不走了，就當我是豬好了。」
他摸摸她濕濕的臉頰：「我也愛你。其實我們是前世就認識的兩頭豬，我等了你好久好久真的不容易。這輩子我們要好好過，將來我們會結婚，還會生一個可愛的孩子，我們依舊會有爭吵和埋怨，但我們會記著對方的好，我們會相愛一輩子。因為下輩子，我們不一定會見面了。」
「真的嗎？」
「真的。」
「其實，我懷孕了，今天早上剛驗出來兩條杠。」
「啊！那你搬個屁呀？！芹菜，我們結婚吧！」
他有些激動，小心翼翼地牽著她的手，到屋檐下拖了箱子，慢慢地走回去。天空灰濛，巷子老舊，地面形成了很多小水坑，他們一起踮著腳尖跳開水坑，動作滑稽又默契。
蕃茄就想，其實人生哪來那麼多順利和美的愛情啊，分歧和爭吵，就像路上的小水坑，讓一對愛人在跨越和避讓中磨合。他們一面兇狠地吵，一面又柔軟地愛，那些歷久彌新的磨合與默契，那些感同身受的寬容和理解，才能把愛情鑄造得更堅固。其實只要兩個人在紛爭之後，能讓一讓步，互相說一句我愛你，或許就是一生一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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