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雜貨鋪‖寸心言不盡，前路日將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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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勇
今年勇
許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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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讀詩計劃第十七天，今日是身為「大曆十才子」之一的錢起的《逢俠者》：
燕趙悲歌士，相逢劇孟家。
寸心言不盡，前路日將斜。
「大曆十才子」之一的錢起，同時也是我所喜歡的詩人之一。有段時間特別喜歡大曆詩人的作品，所謂「大曆詩人」，在文學史上特指的是代宗大曆年間至德宗貞元初年這段時間的詩人群體。在這段時間裡，詩人的整體創作水平開始實現由盛唐向中唐的過渡，如果要用浪漫來形容盛唐的話，那中唐的詩風相比而言就要內斂許多。在經歷了安史之亂的唐朝，無論是執政者還是詩人群體都很難再有初盛唐時期的豪情壯志與昂揚向上的精神面貌，轉而變成描繪山水，藉以排解個人憂愁、苦悶等較為內斂的情緒，學界給它下了個定義：「大曆詩風」。可以說，中唐宛如人生的天命之年，這種心理在晚唐會進一步發展，感覺晚唐就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衰朽老人。
錢起畫像
關於「大曆十才子」的名單，因為有幾個版本，所以在這裡不予列出，只來談一談錢起。錢起，字仲文，據《唐才子傳》記載，錢起
大曆中為太清宮使、翰林學士。起詩體制新奇，理致清贍，芟宋、齊之浮游，削梁、陳之嫚靡，迥然獨立也，……與郎士元齊名，士林語曰：「前有沈、宋，後有錢、郎。」
即是錢起當過太清宮使和翰林學士，他的詩歌「體制新奇，理致清贍」，簡而言之就是清新脫俗，並且褪盡宋齊梁陳（南朝）的輕浮奢靡的風格，「士林」泛指文壇，給他的評價是「前有沈宋（沈佺期、宋之問），後有錢郎（錢起、郎士元）」。「沈宋」是初唐時期律詩的革新人物，可以說是唐詩詩律的貢獻者，而錢起與郎士元可以與之一同稱道，這可以說是很高的評價了。
錢起最為人稱道的是他的應試之作，就是「考試作文（詩）」——《省試湘靈鼓瑟》：
善鼓雲和瑟，常聞帝子靈。
馮夷空自舞，楚客不堪聽。
苦調凄金石，清音入杳冥。
蒼梧來怨慕，白芷動芳馨。
流水傳湘浦，悲風過洞庭。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此詩有三個版本，根據平仄與個人喜好挑了一個，有興趣的可以去查看其餘的版本。這首詩最為人稱道的是最後兩句：「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把《湘靈鼓瑟》的考題給寫活了，明明有人在鼓瑟，可是曲終人不見，不就是「靈」嗎？錢起憑藉這首詩一舉考中，也憑藉此詩佔據了文學史的一席之地。
而我最喜歡的是他的《暮春歸故山草堂》：
谷口春殘黃鳥稀，辛夷花盡杏花飛。
始憐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陰待我歸。
這是某年我的月考中出現在「詩歌賞析」那一欄的賞析對象，讀了一次，從此離不開這首詩了。通過以上舉例的兩首詩，大概可以看出錢詩善於創作山水類型的詩，有的如「神來之筆」，有的又令人時時吟哦不願掩卷，總而言之給人以清雅脫俗，鍾情山水的感覺。
所以，今天要賞析的詩歌，可以說是錢起展示「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這首詩題名為《逢俠者》，也就是說遇到了俠士。「逢」字體現出此次相遇並非遇見故人，也非與這位俠者結交，而是雙方不過「萍水相逢」的交情。那麼作者是怎麼描寫這位「俠者」的呢？不急，我們先來扒一扒「俠」的概念。韓非子在《五蠹》中說：「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對於每一個時代的人們特別是那些規規矩矩的讀書人來說，「犯禁」應該是一種酒神（狄俄尼索斯）的狂歡，但這種狂歡只能出現在幻想里，因為大家還是比較慫的讀書人，所以，對於「俠」的記錄與歌頌，幾乎可以在每一部史書中找到。
首先是上一期說到的唐雎（點擊前文複習）。唐雎對秦王說：「夫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倉鷹擊於殿上。」這些一怒而「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的有膽識有能力有志氣的勇者，太史公司馬遷也為他們開了一個專欄（詳見《史記·刺客列傳》）。
其次是各個時代都有遊俠，太史公也為他們開了個專欄：《史記·遊俠列傳》。就連我們熟悉的李太白，也以自己曾經有遊俠的經歷為榮，每次喝酒聊天吹牛都要扯一扯這段往事。
不要說是被禮法制度約束的古人，就是在現代，許多人也以「俠」為榮，而大部分人沒有這個勇氣和能力（比如說武功和「見義勇為」的機遇），錢起也是這個群體中的一位。所以他寫了《逢俠者》，來順一順自己「遊俠」的心理。
此詩並沒有通過各種描寫來凸顯「俠者」的形象與氣質，反而用了典故來暗示讀者進行想像，這種開放式的誘導特別有市場。「燕趙悲歌士」會讓人很自然的想到那個在易水悲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荊卿，順帶著會想到他的好友高漸離，然而作者並非用「易水悲歌」來比喻什麼，而是用易水悲歌的勇士來塑造今日所遇俠者的形象，同時，或許也暗示了這個俠者是「燕趙」一帶的人士。
大概交代了人物，下一句就要交代地點了：「相逢劇孟家」。劇孟，洛陽人，西漢著名遊俠，作者這句話其實就是說「我倆在洛陽相逢」，可是他可能覺得「相逢洛陽府」或者「相逢洛陽街」這樣的說法很無趣吧，他便用「劇孟家」代替「洛陽」，並且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效果，就是用劇孟的遊俠事迹也能表達自己對這個「俠者」的讚揚。
接下去作者不再進行讚揚了，而是說「寸心言不盡，前路日將斜」。「寸心」即是方寸之心，這位俠士與「我」相談甚歡，所謂不平則鳴，想來又應是遇到了知音之人，所以滔滔不絕。個人認為，此句也可理解為這片真心難以言盡，所謂「言有盡而意無窮」，內心真正的情感遇到知音之人應該是「得意忘言」，相視一笑無喧嘩。於是告訴這位萍水相逢的俠者，前路日迫西山，快趁著日色趕路吧！也可以理解為前路日色將斜，大俠一路前去，背影壯實，威風凜凜，一身正氣，一個俠者形象躍然紙上。
全詩二十個字，作者絲毫沒有交代這位洛陽偶遇的俠者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將欲何往，可是，這恰好加強了他的「俠者」氣概。萍水相逢，莫問前程，更不留姓字，瀟洒來去，真大氣也！
沒想到老錢寫起「俠」來，也有如此豪氣。
讚賞
本意無心隨讚賞，
且將拙作換書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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