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忖度」文化：且看日本官場如何玩曖昧

去年，因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政府涉嫌廉價出讓土地的森友學園事件，一個瀰漫在日本空氣中、但鮮少被提及的古來詞語——「忖度（Son Taku）」——突然成了流行詞，並引發了日本各界的廣泛討論。

這個詞一炮走紅源於森友學園原法人理事長籠池泰典的一次國會質詢。當被記者問到安倍是否干預了國有地買賣時，他答道：「安倍雖未直接干預，但由財務省相關官員『忖度』安倍的意向所招致」。

對於不常接觸日本文化的人來說，可能不太理解「忖度」是怎麼回事。「忖度（Son Taku）」源於《詩經》（「他人有心，予忖度之」），直譯為現代漢語，有「揣測」、「推測」之意。「忖度」的生存得益於日本的「曖昧文化」，即不直接明確表達，而是通過揣測處理人際關係。

在日語中，還有個類似的詞叫「讀空氣」。日本社會心理學評論家山本七平將「讀空氣」與基於客觀數據和精密資料分析的判斷並列為日本人的兩大判斷基準。他提到：「『空氣』對於判斷的基準有一種強大的支配力量，逆『空氣』流向而行的異類，將會以『抗空氣罪』為名，被社會所埋葬。」

在某些情況下，對「空氣」的解讀和判斷甚至更加重要。這在官場上體現得最為明顯。

在森友事件中，籠池泰典的證詞表明，森友學園能將國有地以超低價格買入，是因財務省有關官員在國有土地交易手續上採用了某些手段，而官員之所以「通融」，其重要背景是首相夫人安倍昭惠當時擔任森友學園新設小學的名譽校長，並曾三次到塚本幼兒園演講。財務省官員由此而「忖度」，森友學園背後很可能是安倍首相支持的。官員沒走一般法定程序而是通過「忖度」安倍意向而辦理購地一事，其關鍵的原因在於安倍內閣人事局掌握著各省廳的官員幹部人事權，在官場中能否適合時宜地「忖度」高層政治家的意向，會直接關係到官員的人事升遷。

其實，日本的官僚也正是精於「忖度」的高情商群體，他們多畢業於名牌大學，學生時代能夠洞察和迎合家長和老師的期待，取得優異的成績，畢業後進入公職機關後對於複雜的人際關係處理更需要「忖度」的能力，可以說「忖度」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融於他們血液。在處理一些行政事務中，面對是要確保公正還是要確保自身職業生涯的問題時，「忖度」的結果往往令他們選擇後者。

以上所說的「忖度」過程，是森友學園表面有安倍夫人為名譽校長的存在，而推測其背後有安倍首相的存在，進而官員為迎合安倍的意向而低價出售土地。該過程是官員自發的一種行為，另外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上級誘導下級官員「忖度」。其實在日本類似的醜聞事件中，幾乎沒有上級直接對下級下達「這事兒你得採用點兒手段給我辦了」等類似命令的情況，而一般會通過其他一些方式製造出一種暗示。

比如在2014年日本千葉科學大學（加計學園運營）建校10周年的慶典上安倍首相作為嘉賓致辭說：「我與貴校加計孝太郎理事長是美國留學時代就相識的30多年的老朋友了。」，這種發言很容易誘發文部科學省官員「忖度」對於當時加計學院問題該如何處理。高層政治家通過權力誘發下級官員「忖度」的方式很多，就像我們在工作中，上司簡單的一句話，可能並未點透，你也知道該怎麼辦了。

官員以「忖度」為行事基準，做出不正當的行為後，會出現兩種情況。

第一，事情沒被告發。官員與高層政治家同喜同樂，政治家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官員也會得到政治家的賞識，並能得到晉陞的機會。森友一案中，去年7月原近畿財務局長佐川宣壽被任命為財務省國稅廳長官，隨後，安倍把佐川宣壽的就任稱之為「人盡其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第二，事情敗露。政治家可以將責任完全推卸給相關官員，因為政治家做出的行為充其量是給下級官員製造了一種暗示，誘發了官員的「忖度」。「忖度」是一種人與人之間心靈上達成的一種默契，並不是一種契約。這個過程不會出現任何上下級之間的書面命令、交涉過程記錄，更不會有相關物證。可以說誘發官員「忖度」之手段，對於政治家想要達到某些見不得光的目的時來講，是一種非常強力的武器。安倍和麻生太郎在國會的答辯中，將責任全部推卸給財務省，說全是他們任意「忖度」所致，自己與事件始終保持距離。由此就能說明「忖度」對於政治家何等便利。

在日本，將一塊國有土地以超低價格出售並不是某一個普通官員可以輕易做到的，曾經負責森友學園土地買賣的近畿財務局男性職員自殺事件也表明，森友一案背後的水很深。據一名原任財務省官員講，國有地購買文件篡改指令很可能來自安倍官邸，因為沒有高層政治家指示，如此大規模篡改政府機關文件是不可能的。

然而，從以上兩種情況可以看出，要想從法律上定罪安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儘管如此，「忖度」一詞一出，日本民眾立刻就明白了題中之意。自去年3月2日國有地出售文件篡改一事被曝出後，安倍內閣支持率便急劇下降。日本經濟新聞3月25日公布的調查，內閣支持率已降至42%，與上次2月份調查時相比下降了14個百分點。

因此，只要「忖度」依舊在官場盛行，安倍短期要想贏回民眾信任恐非易事。遺憾的是，不僅這種文化早已在官場根深蒂固，其他領域也在「忖度」，令森友事件變得越發惡劣。上個月底，日本共產黨議員山下芳生揭示了一封來自NHK內部告密信，信中稱，NHK領導對責任編輯者就森友問題該如何報道做出了詳細的指導，比如說「不要當做頭條新聞」，「播放時間控制在3分以內」，「不要用安倍照惠的相關圖像」等。對此，NHK上田良一會長駁斥稱，關於如何報道，是根據現場的一些情況自行判斷的，沒有來自安倍官邸的壓力，只是為了能多角度地把信息傳遞給觀眾。

（作者姚強，系

杏林大學大學院國際協力研究科政治學方向在讀博士。文章僅代表個人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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