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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

那年天下還沒亂,洛陽城裡曲水流觴,公子少年吟詩作賦,頗有盛世景象。

其中有幾位公子,才名遠揚,時常湊在洛陽午橋上,醉酒高歌。

許多年後,人們喊這幾位公子洛中八俊。

陳與義是詩俊,朱敦儒是詞俊,這倆人舉杯對酌,在場諸君的詩詞便都黯然失色。

那會兒陳與義剛中了進士,不久便要離開洛陽,赴任他鄉。

朱敦儒時常笑著勸他,說洛陽城多好,何必為世間名利趨馳?

陳與義也笑話他,說你滿腹才學,我可不信你會終此一生,遁居山林。

倘若山河依舊,世道未曾亂離,或許兩人一生詩詞唱合,悠遊自在。

可惜靖康年間,鐵蹄南下,殘山剩水間流血漂櫓,到處是兵禍連綿。

幾年後,陳與義輾轉各地,終於抵達紹興,漸漸步入朝廷。

而朱敦儒比較慘,一路南逃,從洛陽到廣東,其間多少艱難險阻,稍不留神或許就身首異處。

於是朝廷再次徵召的時候,朱敦儒也便去了。

兩人京城相逢,把酒論詩,似乎像是重回洛陽城的少年時光。

但彼時還有南宋黨爭,朝堂上主戰主和,主守主降,不一而足。

朱敦儒從山林中走來,半生風月隨著他,耿耿不屈,說著要克複中原,立場不曾稍改。

陳與義勸他,如今世惡道險,有些話不能這麼直白,該退便要退。

朱敦儒笑著,說朝廷若要北伐,當傾盡胸中所學,朝廷若一退再退,我便重回江湖罷了。

陳與義沒有再勸,風從北方來,吹動他長須飄飄,抬首處月光詭詐。

陳與義知道,朱敦儒雖然什麼都沒說,心底里大概是看不起自己的。

畢竟無論是戰是和,都不影響他陳與義留在朝中。

曾經開懷暢飲的朋友,註定漸漸陌路。

那晚陳與義夜半無眠,登上自家高樓,提著壺濁酒自飲自酌,隨口寫出首詞來。

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閑登小閣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

吟罷,陳與義長嘆口氣,黯然下樓。

幾年後,陳與義病逝臨安城,時年四十九歲。

沒過多久,朝廷議和,秦檜當政。

朱敦儒被貶,大醉高歌,去做了江湖倦客。

那幾年間他天天填詞作曲:

日日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懷,無拘無束無礙。

青史幾番春夢,黃泉多少奇才。不須計較與安排,領取而今現在。

不久後,秦檜為了拉攏士人,聘朱敦儒的兒子為官,以此再度徵召朱敦儒。

朱敦儒念及自己兒子,還是去了。結果沒幾天秦檜身死,他也被罷官遣返。

由此招來無數譏諷,說他從前那些年的清高,原來都是裝裝樣子。

世人一貫如是,朱敦儒站在京城城外,沒有在意那些譏諷,只是忽然想起了故人。

倘若陳與義在,一定會拍拍自己肩膀,再給自己擺酒設宴。

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寫得多好啊,還沒來得及誇你,你倒是走得早啊。

四年後,七十八歲的朱敦儒,偶爾在山野間夢回洛陽,腦海里會回蕩起自己四十多年前的舊詞。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曾批給雨支風券,累上流雲借月章。

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只可惜四十年前的洛陽,誰都回不去了。

朱敦儒兩眼一閉,就此與世長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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