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春江花月夜》,成就張若虛的萬古名
如今有些人,唱一首歌就成了歌手;而唐代的張若虛,更以《春江花月夜》一詩而萬古留名!
在唐代,張若虛與賀知章、包融、張旭皆為長江沿線的人。它們都喜歡寫詩作文,都厭惡禮俗舊習,追求自由洒脫,生活與人生觀都帶了濃厚的狂放氣質。賀知章自號「四明狂客」,酩酊大醉後還騎著驢子走,跌到了井裡還在呼呼大睡。張旭與李白、裴旻號稱「大唐三絕」。這可不是自封的,也不是自號的。唐文宗曾下詔,稱李白的詩、張旭的草書、裴旻的劍舞為「三絕」,世人分別稱他們三人為「詩仙」「草聖」「劍聖」。張旭有點裝瘋賣傻,人稱張顛,寫字之前一定要先喝酒,欲醉未醉之時號呼狂走,筆走龍蛇,一字千金,是當時聲名卓著的草聖。今天那些號稱書法大家的必須向張旭學點本領才能在江湖上混。李白、張旭都是杜甫《醉中八仙歌》中的人物。包融,今江蘇鎮江人,與兒子包何、包佶齊名,號稱「三包」。一家三個男子都風流當世,人家一個都不出名,讓人羨慕極了。與他們相比,張若虛是最沒有名氣的一個。
在當時,張若虛不算怎樣出名,因而流傳下來的事迹很少,僅知道他是揚州人,喜歡放情山水,不拘禮法,與道士山人往來,一生沒有做過什麼顯赫的官兒,作詩也不多。《全唐詩》僅存他兩首詩。除《春江花月夜》,就是這首《代答閨夢還》:
關塞年華早,樓台別望違。
試衫著暖氣,開鏡覓春暉。
燕入窺羅幕,蜂來上畫衣。
情催桃李艷,心寄管弦飛。
妝洗朝相待,風花暝不歸。
夢魂何處入,寂寂掩重扉。
這是一首擬閨怨詩。詩人首句點題,為戍守關塞,年輕的丈夫與妻子離別了。場景是凄清動人的,但作者只是一筆帶過,給讀者留下想像空間。詩歌僅僅描繪了送別的尾聲:妻子佇立於樓台之上,遙望著三步一回頭的丈夫,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遙遠的地平線。這是送別的結束,卻是全詩的開始。
離別之後,這位女主人公就陷入了漫長的苦思中,但也要強打精神來梳妝打扮。穿上了新衫,才感覺到了春天的溫暖。簡單梳妝後,她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窗外生機盎然、花紅柳綠。偶有燕子飛過,透過羅幕看看她。不知何時,有幾隻蜜蜂也打起了她那件「畫衣」的主意。詩人在此著一生花妙筆,畫衣上繡的花竟然能把蜜蜂引來,可見其逼真生動,又可見思婦對這畫衣是如何的用心。這句將她百無聊賴卻又想藉此給心上人帶來驚喜的心情彰顯無遺。
山花爛漫的春季來臨,桃紅李白,而女主人公的心緒卻紛亂如麻。忽然從遙遠的方向,傳來了悠揚的樂聲,大約是《折柳》吧!她沉醉其中,讓心飛向遙遠的邊塞,飛到丈夫的身邊。
上面四句借對外物描寫,來烘托女主人公的心境。接下來筆鋒一轉,轉到了女主人公本人。她幻想著丈夫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回來,於是盛裝打扮,等待著遙遠的離人。春去秋來,花開花落,該回來的人卻還沒回來。夜漸漸深了,她進入了夢鄉,卻陷入了「惟夢閑人不夢君」的新的苦惱中。最後,她醒了,重重地長嘆一聲,「唉——」在寂靜的夜裡,這一聲長嘆竟是回聲重重。在重重的回聲中,她無奈地再次關上大門。
此詩多用側面烘托手法,藉助帶有感情色彩的事物來抒情。特別是此詩對於人物心理描寫的方式可稱是別具一格。句句不直接描繪心境,可句句寫的都是心境。
《春江花月夜》系《清商曲·吳聲歌》舊題,始創於陳後主。這種吳地民歌曲調婉轉悠揚,很為陳朝帝王喜歡,被引入陳朝宮廷,成為陳隋以來宮體詩題之一。據說陳後主曾經寫過《春江花月夜》。《舊唐書·音樂志二》記載:「《春江花月夜》、《玉樹後庭花》、《堂堂》,並陳後主作。叔寶常與宮中女學士及朝臣相和為詩,太樂令何胥又善於文詠,采其尤艷麗者以為此曲。」可知陳叔寶原作是「尤艷麗」的宮體詩。陳叔寶原詩已經失傳。郭茂倩《樂府詩集》收集《春江花月夜》共計七首,題材大多為風花雪月。張若虛這首詩辭藻華麗,很似宮體詩,所以也不被古人喜愛。
南朝雖然早已消失,但宮體詩的影響還存在。初唐時代,「文藝的唐太宗,出人意料之外,比煬帝還要熱忱。於是庾信的北渡完全白費了。宮體詩在唐初,依然是簡文帝時那沒筋骨、沒心肝的宮體詩。不同的只是現在詞藻來得更細緻,聲調更流利,整個的外表顯得更乖巧,更酥軟罷了。」(聞一多《宮體詩的自贖》)
盧照鄰的《長安古意》、劉希夷的《代悲白頭翁》形式是宮體,而其內容卻昂揚得多了。為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的出現開了先河: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灧灧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說到這首詩,應該提到清人王闓運,是他最先肯定了這首詩。他在《湘綺樓論唐詩》云:「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用《西洲》格調,孤篇橫絕,竟為大家。」詳細論述《春江花月夜》之美的是聞一多先生。聞一多在《唐詩雜論》中的《宮體詩的自贖》一文里稱讚它是「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簡直達到了無與倫比的地步了。
詩篇題目就令人心馳神往。春、江、花、月、夜,這五種事物集中體現了人生最動人的良辰美景,哪個人不喜愛這樣美好的春天的夜晚呢?而且,值得我們注意到是,詩歌的內容緊緊扣住題目來寫,而不是把它僅僅當作樂府古題。
詩歌開篇便就題生髮,勾勒出一幅春江月夜的壯麗畫面:江潮連海,月共潮生。江潮浩瀚無垠,彷彿和大海連在一起,氣勢宏偉。一輪明月隨潮湧生,景象壯觀。一個「生」字,就賦予了明月與潮水以活潑潑的生命。月光閃耀千萬里之遙,哪一處春江不在明月朗照之中!江水曲曲彎彎地繞過花草遍生的春之原野,月色瀉在花樹上,象撒上了潔白的雪珠,光的閃動,就像雪珠在草叢裡,樹葉上躍動。詩人輕輕揮灑一筆,便把春江月夜令人心馳神往的「美」描繪得入木三分。清明澄徹的天地宇宙,彷彿使人進入了一個純凈的世界,這就自然地引起了詩人對這個世界的思考。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詩人神思飛躍,但又緊緊聯繫著人生,探索著人生的哲理與宇宙的奧秘。人類誰最早發現月亮,月亮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照耀人類的?這是一個無數人思考而沒有答案的問題,但詩人這時候發問,卻非常符合他所出的環境。「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個人的生命是短暫即逝的,而人類的存在則是綿延久長的,因此,「代代無窮」的人類就能夠和「年年只相似」的明月得以共存。這是詩人從大自然的美景中感受到的一種欣慰。詩人雖有對人生短暫的感傷,但並不是頹廢與絕望,而是緣於對人生的追求與熱愛。全詩的基調是「哀而不傷」,使我們得以聆聽到初盛唐時代之音的迴響。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這是緊承上一句的「只相似」而來的。人生代代相繼,江月年年如此。一輪孤月徘徊中天,象是等待著什麼人似的,卻又永遠不能如願。月光下,大江急流,奔騰遠去。
聞一多極度讚賞前面這些描寫,認為「在這種詩面前,一切的讚歎是饒舌,幾乎是褻瀆。它超過了一切的宮體詩有多少路程的距離」;尤其對月亮、夜空的描繪與思考,讚歎說:「更敻絕的宇宙意識!一個更深沉,更寥廓更寧靜的境界!在神奇的永恆前面,作者只有錯愕,沒有憧憬,沒有悲傷。」(《宮體詩的自贖》)
隨著江水的流動,詩人將詩情推向更深遠的境界。對此良辰、美景,離別的人怎麼不會思念親人?江月有恨,歲月無情,下半篇詩人引出珍惜人間真情的喟嘆。
女人的心最柔軟最纏綿了,詩先寫思婦對離人的懷念。這樣的明月,這樣溫柔的夜晚,怎麼不會思念最親的人呢?月亮柔和的清輝灑在妝鏡台上、玉戶簾上、搗衣砧上,那一定也會照在遠方的伊人身上吧?思婦觸景生情,思念不止。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現在也許我們都共望月光,卻而無法相見,那隻好把一顆心兒托月亮送去。
思婦思念不已,男子也是這樣,惟其如此,才能深刻反映人間深情。最後寫遊子的相思,詩人用落花、流水、殘月來烘托他的思歸之情。「扁舟子」連做夢也念念歸家──花落幽潭,春光將老,人還遠隔天涯,情何以堪!江水流春,流去的不僅是自然的春天,也是遊子的青春、幸福和憧憬。江潭落月,更襯托出他凄苦的寞寞之情。沉沉的海霧隱遮了落月;碣石、瀟湘,天各一方,道路是多麼遙遠。「沉沉」二字加重地渲染了他的孤寂:「無限路」也就無限地加深了他的鄉思。他思忖:在這美好的春江花月之夜,不知有幾人能乘月歸回自己的家鄉!他那無著無落的離情,伴著殘月之光,灑滿在江邊的樹林之上……
「落月搖情滿江樹」,這結句的「搖情」──不絕如縷的思念之情,將月光之情,遊子之情,詩人之情交織成一片,灑落在江樹上,也灑落在讀者心上,情韻裊裊,搖曳生姿,令人心醉神迷。
《春江花月夜》在思想與藝術上都超越了以前那些單純模山范水的景物詩,「羨宇宙之無窮,哀吾生之須臾」的哲理詩,抒兒女離情別緒的愛情詩。詩人將這些屢見不鮮的傳統題材,注入了新的含義,融詩情、畫意、哲理為一體,憑藉對春江花月夜的描繪,盡情讚歎大自然的奇麗景色,謳歌人間純潔的愛情,把對遊子思婦的同情心擴大開來,與對人生哲理的追求、對宇宙奧秘的探索結合起來,從而匯成一種情、景、理水乳交溶的幽美而邈遠的意境。詩人將深邃美麗的藝術世界特意隱藏在惝恍迷離的藝術氛圍之中,整首詩篇彷彿籠罩在一片空靈而迷茫的月色里,吸引著讀者去探尋人生美的真諦。
《春江花月夜》這箇舊題,到了張若虛手裡,突發異彩,獲得了不朽的藝術生命。如今,人們早就忘記舊題的原始創製者,而把《春江花月夜》這一詩題的真正創作權歸之於張若虛了。
一首《春江花月夜》,讓張若虛萬古留名!
(文中圖片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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