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潘我源:「牛棚」中建立的友誼

潘我源:「牛棚」中建立的友誼

邱岳峰是最早進入翻譯片組的演員之一。由於他見多識廣,又相當的聰明,受到了陳敘一的特別青睞。我認識他的時候是在解放初期1950年《紅旗歌》劇組。他那時還性格開朗,在後台和大家一起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挺合群的。幾年後,我調到譯影,感到邱岳峰有些變了,變得鬱鬱寡歡,對人也不那麼熱情了。後來我才知道他背上了歷史包袱。但是他在工作上,仍然表現得很出色。

我和邱岳峰雖然同在一個組內,但是除了工作沒有什麼接觸。因為我出身不好,母親還在台灣做官,我一個正宗黑五類的身份明擺在那裡。他不敢也不願接近我。而我呢,雖然出身不好,但由於是自己主動到解放區去參加革命的,所以也沒把這個問題當作思想包袱。反正我就是個自由主義分子,落後分子,倒也過得輕鬆愉快。直到「文化大革命」,我們兩個都被掃進了「牛棚」,又在一個木匠間勞動,相處的時間多了,交談的時間也多了,慢慢地,他也敢於向我吐露心聲,而且發現也沒給他帶來麻煩。因此,他對我有了好感,有時他帶點吃的,一定分給我吃。我這個人本來就容易和人混熟,何況邱岳峰是一個細心人,所以沒多久,我和邱岳峰就從一般的同事變成了哥兒們了。

有一天,邱岳峰給了我一根東西,硬硬的像幹了的蹄筋似的。我說這是什麼呀,他說這是一條幹了的臍帶,吃了很補的。他叫我拿回家,用水發開,然後煮了吃。他說:你一定要吃,這不容易弄到。我說,你給雪萍(他妻子)吃吧,我不敢吃。他說,雪萍有了,你拿去吃,我不會害你。我只好拿回家。我真的把它煮了,硬著頭皮吃下去了。我覺得我不能辜負了邱岳峰的好意。

邱岳峰多才多藝,木匠活做得真不錯。我記得有一次下幹校需要幾十個小板凳,他好像老師傅一樣,帶著我和陸英華,做這些個凳子。以前我到他家去,看到他的五斗櫥,也是他自己做的。我跟他學會了做木匠活兒,上電鋸切割木板,用鋸子鋸出需要的材料。我做了個釘子盒,居然是用榫頭而不是用釘子釘出來的,只是我沒有他細心,也沒有他技術好。我的盒子做得歪歪扭扭,但一直能用。這倒讓我覺得,天下無難事,只怕用心人。

我是個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粗線條的人,抗壓性很強,遇到什麼事我都吃得下、睡得著。在「牛棚」里,大家都是正襟危坐,不敢隨便交談,我卻坐在那兒打瞌睡,胸前還流了一大片口水,「文革」後被大家拿來作為笑談。

而邱岳峰卻不一樣,他是個神經纖細、敏感的人,別看他是混血兒,他在我們組中,算是中文底子比較深厚的,帶著些士大夫氣息的人,那種「士可殺不可辱」的思想對他影響很深。所以「歷史包袱」對他來講也就格外沉重了。

在「牛棚」里,他的座位就挨在我的旁邊。有一天他對我說:「小潘,我昨天一夜沒睡。」我問他為什麼,他說:「我怕,我沒有安全感,我覺得隨時隨地生命都受到威脅。」在當時的政治氣候下,出身不好,有問題的人,被抄家,被鬥爭,被打被摔,甚至被打死,都稀鬆平常。所以,邱岳峰才會有那種恐懼感。

我理解他。他的怕不是怕死,而是怕人的尊嚴受到傷害,還有被不可預知的災難折磨著。這種心情我太理解了。工宣隊進駐後,我雖然屬於政治上遲鈍的人,但由於我的出身,也感到情況不妙了。總感到有什麼危險要來臨,惶惶不可終日。果然,在譯影、美影、樂團三個單位合開的大會上,我被揪了出來,罪名是「現行反革命」。真被揪出來,我倒踏實了,心定了。什麼「現行反革命」?把我在桌上亂寫的字剪接起來就成了反革命標語。另外在看片子時,我看到林彪身體很弱,說話有氣無力,我就脫口而出說:「林彪怎麼是個糟老頭兒啊?」這些就成了我「炮打無產階級司令部」的「反革命」行為。加上我的出身不好,這個罪名就坐實了。

現在想想,「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還真有道理。像我是被工宣隊揪出來的,其他的「牛鬼」全是廠里造反派揪出來的。我覺得我的問題難解決,因為寧錯我也不能錯工宣隊呀。儘管如此,我還是很自信,認為自己沒有問題。我說:「你們看我過得很開心,你們想讓我難過,給我扣個反革命帽子,我偏不難過。就是做反革命,我也要做個快樂的反革命。」有一次開完大會,軍宣隊點名讓幾人留下來。後來勞動時,朱人駿問我:「小潘,你們留下來幹什麼?」我說:「軍宣隊說我們問題嚴重,要挽救我們,要用百噸浮吊吊我們。」我又說:「還吊我們呢,我覺得是萬噸水壓在壓我們。」朱說:「你怕什麼,你反正身經百戰,刀槍不入了。」我哈哈大笑。

這就是我的性格。這使得我在「文革」中,還能像平常一樣過日子。

邱岳峰就不一樣了。他很要強,這個歷史包袱,可大大傷了他的自尊。他變得鬱悶。好在他業務能力強,工作上受到重視,一直受到重用,很早就受到觀眾的愛戴,這些也使他感到欣慰。但一有個什麼運動,有個風吹草動,就又觸碰到了他那敏感的神經。可以說他一直在這種矛盾與痛苦中生活著。經歷了「文革」,我和他的友誼算是經過了考驗的,他才敢向我打開心扉,吐露他的心聲。我才知道,那個包袱對他來講有多麼沉重。

當然,我也不能給他解決什麼實際的問題,但他說出來了,也就輕鬆多了。

印象中,我還搶過兩次邱岳峰的角色(和邱岳峰搶戲配,男同志沒有過,女同志一般就更不可能了)。我記得一次是蘇秀導演的戲,一次是蕭章導演的。別奇怪,這兩部都是卡通片,配的又是動物。卡通的動物性別比較難定,角色已經派給邱岳峰,研究下來應該是女的,就換了我了。我對邱岳峰說:「你別神氣,我能搶你的戲。」

記得我1979年要去香港探親前,邱岳峰把我拉到陽台上,他很高興地告訴我,說他的問題可能很快就要解決了。他讓我早點回來,我答應他一定回來。可是沒想到出了些意外,我未能按時回來。第二年就聽到了他的噩耗。我哭了。我的心揪在一起。我說他真傻呀。可我也明白,他這麼做,是因為他徹底絕望了,他要解脫。以我對邱岳峰的了解,他認為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邱岳峰是不幸的,但有幸的是他在陳敘一的領導下工作。否則,就不會有人知道邱岳峰,欣賞邱岳峰了。大概早在50年代初,他就會因為「歷史問題」送去勞改,流落到何方,甚至埋骨在何處,都沒有人知道。陳敘一為了培養譯製片的人才,運用有限的權力,在多次運動中保護了邱岳峰,使得邱岳峰在譯製片中發揮了自己的才能,穩穩地站住了腳跟。

邱岳峰走了,他留給家人、親友和熱愛他的觀眾無限的傷痛。

本文作者潘我源(左)和趙慎之合影

老演員們在廠里 左起:童自榮、戴學廬、富潤生、潘我源、李梓、趙慎之、蘇秀、曹雷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中國配音網 的精彩文章:

建國後在中國公映過的奧斯卡獲獎影片

TAG:中國配音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