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學的鄉愁

作者：張弘

作為一本人文藝術通史教材，《人文精神的偉大冒險》聚焦藝術和思想，其內容之豐贍自不待言。但是，它最顯然令我聯想到的，卻是上世紀90年代中期，中國大陸轟轟烈烈的人文精神大討論。據最初的構想者李劼回憶，實際發生的人文精神大討論，其主旨與思路和他最初的想法相去甚遠。儘管如此，這場人文精神大討論還是觸及了當時社會很多現實問題，其聲勢和反響都很巨大，許多著名學者紛紛加入這場爭論。

《人文精神的偉大冒險》

菲利普·E·畢肖普

中信出版社

何為人文精神？學者葛劍雄認為，人文精神是一種普遍的人類自我關懷，表現為對人的尊嚴、價值、命運的維護、追求和關切，對人類遺留下來的各種精神文化現象的高度珍視，對一種全面發展的理想人格的肯定和塑造；而人文學科是集中表現人文精神的知識教育體系，它關注的是人類價值和精神表現。朱維錚先生生前認為，90年代《讀書》雜誌討論的「人文精神」，就是西方的人文主義。翻譯家董樂山先生為《西方人文主義傳統》一書所作的譯序《「人文主義」溯源》中說，人文主義通常被認為是歐洲文藝復興時代的文化主題，源於14世紀義大利人文主義者彼特拉克，而在佛羅倫薩由彼特拉克及其學生髮展成完整的古典教育課程的人文學，也於這時得名。

《人文精神的偉大冒險》側重於藝術和思想。全書以時間為線索，按章節展開解讀各個時代的人文精神，帶領讀者在人類精神文明長河中激流徜徉。內容包括古代世界，古代希臘的古典精神，古羅馬的帝國精神，一神教精神，中世紀的封建精神和哥特風格，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巴洛克精神，啟蒙運動的精神，革命和浪漫主義，工業時代的物質主義精神，現代主義精神和當代精神……全書運用大量文獻揭示歷史性的代表畫面，全面呈現人文藝術深邃意蘊。書中文字有如電影鏡頭，帶讀者回溯、還原人類歷史進程中的一個個生動細節，從而幫助人們思考自身內在意義和精神價值所在。

我同意葛劍雄先生的觀點：「從某種意義上說，人之所以是萬物之靈，就在於它有人文，有自己獨特的精神文化。」莎翁在戲劇《哈姆雷特》中說，人乃「萬物之靈，宇宙之華」。《人文精神的偉大冒險》也提出了類似的問題：人與其他生物的區別是什麼？其他動物玩耍，相互照顧；有些建造蜂巢、鳥巢和居所；有些獨居，有些群居；有些似乎用語言交流。那麼是什麼把我們與它們區別開來的呢？這是人文學科提出的基本問題。圖像和思想的流動佔據了我們的精神；它們流入我們的語言，在構成人類文化的無數形態中具形。那麼其他動物如何講述神話和故事，用顏料塗抹居所的牆壁，掩埋死者或崇拜神聖呢？在作者看來，這些似乎本質上是人類行為，這些本質構成了人文學科。人類正在找尋答案。數千年來，人類在對意義的尋求中重新構築了世界。在這個過程中，人類組建了家庭，家庭加入了群體，群體構成了文化，文化創造了文明，每一代人又反過來根據自己的教育而構型。但對每一個新人來說，冒險總是要重新開始。每一個人都必須發現真實地表達其內在生活的意義。每一代人都重新定義人之所以為人的意義。

《人文精神的偉大冒險》將人文學科劃分為幾種表達方式：視覺藝術（繪畫、雕塑、建築、版畫複製、攝影和電影），表演藝術（音樂、舞蹈和戲劇），以及文學藝術（詩歌和散文）。就古代社會而言，無論是美索不達米亞文明的蘇美爾人，還是古埃及人；無論是印度人，還是中國人，都創造了自己最早的藝術形式：諸如雕塑、壁畫、青銅器等等。由是觀之，人文學似乎是人類創造力的本能體現。毫無疑問，希臘人將古代文明推入了最新的高度，也鑄就了大量人文學的成就，諸如荷馬史詩，薩福的抒情詩，各種哲學學派，繪畫和雕塑、戲劇、音樂、舞蹈等等。在希臘化時代，希臘文明與近東文明結合，在藝術和文學中希臘化文明也不再具有古希臘文明的原創性。對於希臘文明的成就，依迪絲·漢密爾頓在其《希臘精神》、《希臘的回聲》等著作中，有著更仔細的描述。

以時間為線索開始人文學的旅行，自有其便捷所在。例如，它可以展示人文學從古至今的脈絡，在不同時期的變化。同為人文學教科書，《藝術，讓人成為人（第十版）》（理查德·迦納羅、特爾瑪·阿特休勒著，清華大學出版社）採取的是另一種框架：本書第一部分解釋人文學與個人的關係，第二部分是人文學科，除了文學、美術、音樂、戲劇、歌曲和舞蹈，還有電影。第三部分人文學主題，包括宗教、道德、幸福、愛、生死觀、自然、自由。

僅看書名，便知《藝術，讓人成為人》的苦心孤詣。要走多遠的路，才能算一個人？這問題，沒有一個標準的答案。但是第三部分所涉及的，無疑是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問題。何謂失敗？何謂成功？幸福是什麼？如何得到幸福？書中的觀點，不一定讓所有人認同，但至少不容忽視：一般而言，幸福的生活等於善的生活，但何謂善的生活卻備受爭議。有時，善的意思是德行，但並非總是如此。享樂主義者主張儘可能多地獲得快樂，亞里士多德建議，只有奉行美德、追求智慧才會為我們提供一種人生的滿足感；否則，我們就會花時間擁有更多的財富、更好的健康、更多的友誼等等。幸福在於對一切美好的東西擁有合理的一份，明智的做法或許是限制自己的期待。在我看來，幸福固然有精神層面的因素，但它也需要必要的物質條件——一個生存壓力巨大的貧困者，為了基本生活所需耗盡了時間和精力，這樣的人，顯然稱不上幸福。（張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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