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古鎮悠悠行
雲南
一個人的旅行
李維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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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南黑井
HEIJING
或許，如若沒有那氤氳城間的古遠氣息，黑井早已經淪常於萬千小鎮之中，無人知曉。
紅磚石路面高低起伏，並沒有如其他古城裡被遊人踩得鏜光閃亮，只安靜地一味潛伏著，彷彿已經安眠了千年。班駁的石牆顏色黯淡，沒有過多華麗的修飾，默默地佇立著，似乎已經看穿世間所有的凡俗，甘願選擇緘默，選擇寂寞。狹窄的街道上，人聲稀少，不多的商鋪隔一留二地零星排布著，稀少的商品並不能吸引多少路人的眼睛。巨石壘築的五馬橋，橋墩粗大，橋形平常，龍川江水靜靜從橋洞下流過，沒有江水的恢弘氣勢，似乎更像一潺小溪，寬寬的河道中水依石而行，水量極小。
雲南
黑井
如果不是那滿街巷廊下張掛的紅燈籠上面赫然書寫的「古鎮黑井」、「千年鹽都」的字樣隨時提醒著路人的視線，昭示其亘古不變的身份地位，不是深諳那些真實存在的歷史曾經在這裡寫過濃重一筆，真的很難將這偏居山澗的簡陋市集與曾享譽四海的名城相聯繫，更難將富甲一方一詞運用於這樣一個看來極其清貧的彈丸小地。
可是，黑井確然是實實在在繁華過的。巴掌大小的黑井，明清時期曾有三萬多人，曾經是雲南的第一納稅大戶。黑井因鹽而名揚天下，黑鹽曾被譽為鹽中極品，始於兩漢，盛於明清，歷來為皇家貢品。據載，黑井所納鹽稅，元朝時為雲南地丁之半，明朝時為雲南總賦稅的67%，清朝中期為雲南總賦稅的50%，清末民國初期為雲南總賦稅的46%，成為雲南曾經最重要的經濟支柱。小小領地更曾於民國時期被名為「鹽興縣」可見其顯赫地位，領盡容光。
繁華如夢，轉瞬成空。短暫的歷史過去一座古城竟然可以改寫如斯，或許是前人無能想像的。曾經的繁極一世，現在也只有在小城的殘餘建築上可以依稀尋覓舊影。
位於城中背山面江而建的武家大宅院，氣勢雄渾，構成一個「縱一橫三」的「王」字布局，把宅院主人「黑井第一灶戶」的霸氣永遠留存。大門別出心裁，三道重門別緻地斜斜而立，上方雕龍畫鳳的飛檐和咸豐帝御書親賜的「畫荻芳徽」彰現其昔日容光。雜糅了白族風格的「三房一造壁」和漢族風格的「四合院」的院落主體和那一百零八道門、九十九間屋的繁複構造讓人眼花繚亂、如墜迷宮，古樸戲台上幾張古色古香的靠椅彷彿在述說著當年的喧囂和富貴，戲台樓上的繡房門戶緊鎖，似乎還在向世人展現著當日幽居秀閣只能閉門聽戲的武家小姐的深閨生涯……站在院落之內，人聲寥落，物是人早非，堂皇的樓閣殿堂寂然無聲，歷史的滄桑不自主地暗襲人心，倍感歲月的蹉跎和時代的變遷。
武家大院
歲月悠悠，鹽都風采依稀難覓。昔日的人來車往，熙攘繁華的盛況惟憑一番想像去彌補：足下那些灰暗殘缺、凸凹不平的紅磚石道，應是當年馬幫穿梭不息的古驛道。那時候，必定是不絕於耳的馬蹄聲聲伴隨趕馬人的呵斥聲，絡繹不絕地來來往往。短淺的街市兩旁，依然依據當年建築民風而建「一門一戶一台」，而今「一台」上空空如也，當年卻是當地人每日與過往客商進行商貿的活動場地，家家相似，晨迎暮送，經年如此……而今繁華不再，惟有馬車依然是此間的主要交通工具，二馬並驅，載著前來探古尋幽的觀客，在石徑上往返，馬蹄聲聲，馬鈴清脆，不復舊日的穿梭忙頓，只讓坐慣現代車船的外人多了幾分新鮮感和悠然安適。
節孝總坊
千年滄桑，濾盡歷史的塵埃。曾經容光無限的貴族大戶、曾經馬嘶人嘈的繁華街景漸漸湮滅於時光的彼岸，彷彿隨龍川江水潺潺而流逝。龍川江畔建於清末的節孝總坊精工細琢，造型莊重，岸然矗立，讓仰首觀望的人倍加感慨舊時婦女制度帶給中國女子的思想束縛和壓抑，那雕刻碑上的數十貞名銘記了她們寂寞的身世，榮或辱的意義已不再重要。五馬橋歷經滄桑，堅實如故，依然承載著人來車往。短狹的街市背後，黑牛雕塑和旁邊的古鹽井似乎在輕聲述說著「黑牛舔鹽」的古遠傳說。曲折的小徑通向半山上的「大龍祠」，有些陳舊殘破，依然可以看見曾經喧嘩的古戲台、精美木雕和雍正帝御筆親書的「靈源普澤」牌匾，依稀讓人想像當日黑井的盛極一時。然而，都是意念和想像摧發的意象了。歷史一個轉身，蜃景消逝。容光褪盡，余留下來的建築沉默地駐留於歲月的洗禮後，不苟言笑，徒讓人想像古今變遷而嗟嘆不已。
懷揣幾分繁華與荒蕪落差殊遠的失落感，且去攀山取道尋覓那山間的「飛來寺」。拾級而上，曲折盤旋的石梯蜿蜒而上，途經三亭：「金泉亭」、「聽濤亭」和「望江亭」，便到那當地人供奉香火的「飛來寺」。寺中清煙裊裊，極其寧靜，讓人原本急促的腳步也不自主地放慢，放輕。迎風倚著欄杆，俯視黑井。更顯狹小的街市依江而立，龍川江宛如一條玉帶，縱貫而下，或寬或窄，一道煙溪，緩緩而去。對面的山上不能算蔥蘢，可以看見黃土的山麓上，稀疏的樹木間掩隱著一座塔，正好與「飛來寺」遙遙相對，似乎在凌空撫慰著彼此的蒼涼和寂寞。據說，這也是一座歷史久遠的塔，名為「文筆塔」，極有底蘊的名字，或許也藏著無數優美的傳說和典故，眼前卻只落得今日遙遠的一個張望……
沿梯返回，走下斜坡，走過「望江亭」，看見一位提著草簍的中年婦女折著路旁一種植物的花朵，見她小心地撇開枝葉，細緻地摘下白色小花，料想那花應是藥材。詢問之下，她淺淺笑言那花名為苦茨花，當地的特色菜肴之一，味微苦，性偏寒，最是清涼敗心火。好奇地也摘一白花，取那潔白花瓣放入口中，果然是微微的苦，回味之中卻有點點清香。這山野之間，竟然可以尋得如此食中上品，也是不曾料想的。看來，以直觀去單純地主觀臆斷，只能得簡單浮表，難得深邃真意。
緩步再入城池，再靜靜感受小鎮。小鎮的節奏是舒緩的，短窄的街市上，聽不見小商販的高聲叫賣，看不見花枝招展的廣告招徠，更沒有張揚的搖滾樂曲。小攤都是安靜地擺放，黑鹽的各種製品和梨醋是多數商鋪的必備商品。問價，店主輕聲回應，也都是極地道的實價，不容講價也不多做商品的特色推銷，買與不買，皆順其自然。道旁的老漢悠閑地抽著旱煙，偶爾有孩子跑過，也並不喧嘩。抬頭處，碧空如洗，這片沒有任何工業玷污的天空是那麼明凈、澄澈和湛藍……走在這樣的街道上，心境是無比的安然與寧靜，可以悠悠地走上一個下午，也不覺疲累。
不經意之間，天色就這樣輕輕地黯淡下來。暮色四合，上燈了，圓圓的燈籠瀰漫著紅色的光暈，在晚風中輕輕地飄搖，一串串地點綴在街市的兩旁，搖曳著古城的旋律。小鎮是那麼寧靜安詳，夜風送涼，過往的行人也都是慢慢悠悠地走著，只有龍川江水潺潺的流淌聲，無休無止地伴奏著……借著那抹燈光的紅暈，心也會更加舒展和安定。悠然地靠著橋頭的石獅，迷離的夜色中，真的有點不敢相信現在的浮華世界中，竟然還有如此一片沒有遭受現代文明侵蝕的凈土？一時之間，忽然明白了：這座興於鹽也衰於鹽的古城，最獨具魅力的地方，應該不是那段輝煌的歷史，不是那些顯赫的身世，而是在歲月流轉的滄桑變遷中，任憑盛衰起伏，永遠都是那麼氣定神閑、悠然從容，不以富喜，不為貧憂。一如那山間的苦茨花，潔白淡雅，不足為外人稱道，卻自從容不迫地生長和滋養著黑井人。小鎮如斯，小鎮人也如斯。
繁華只一夢，都付東流水。星光之下，小鎮輕輕地融進溫柔的夜色，不會去計較喧囂與否，失落與否，且收起那懷古嘆今的自以為是，安適地隨古鎮之幽悠然入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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