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普拉斯》：一曲小人物的悲歌

作者：水 遠

由台灣電影導演黃信堯指導的《大佛普拉斯》雖然一直沒有在內地公映，但該片在網路上的口碑一直處於發酵狀態，目前豆瓣評分達到8.6，且從口碑累積的潛力來看，分值仍有上升空間。

電影《大佛普拉斯》海報

對於很多內地觀眾來說，《大佛普拉斯》可能是一部小眾到他們聽都沒聽過的片子，但在業內，它以一匹黑馬的姿態引起了不少電影人的關注。2017年7月，該片在第19屆台北電影節獲得最佳劇情長片、最佳剪輯、最佳美術設計、最佳配樂獎；10月又入圍第54屆金馬獎，獲得包括最佳劇情片、最佳新導演、最佳改編劇本等在內的10項提名，最終獲得最佳新導演、最佳改編劇本、最佳攝影等5個獎項。

《大佛普拉斯》整體呈現出黑白色調，自帶一層陰鬱的底色，但畫面不時會出現一些彩色點綴，與黑白色調形成的鮮明對比給人帶來視覺上的衝擊感，同時又提升了部分段落的幽默氣質。

影片的主要人物不多。以撿垃圾為生的肚財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每天的工作就是到處拾荒然後拿去變賣。他最大的愛好是在娃娃機上抓玩具。很難想像，一個三十多歲的人為什麼會那麼喜歡抓娃娃，但他卻對著鏡頭說：「可以療愈啊。」肚財的好友菜鋪同樣是一個落魄不堪的角色，他要靠在鑄佛工廠當夜間警衛賺來的微薄收入照顧長期生病的老母親。在性格上，菜鋪看上去要比肚財更加木訥、獃滯，完全沒有一絲靈光的氣息。

在警衛室里，除了翻看黏糊糊的色情雜誌外，肚財和菜鋪談論最多的話題就是菜鋪的老闆、鑄佛藝術家黃啟文。他們主動為這位成功人士盤算著目前取得的成就：在美國留過學，當著老闆，開著好車，還娶了漂亮的老婆……不過對於黃啟文的羨慕，在二人這裡只是一個一閃而過的表情。這就好比一個普通的上班族可以雲淡風輕地談論誰中了五百萬彩票一樣——那是跟自己遠得沒邊的事兒，也就不會去奢想發生在自己身上。

電影《大佛普拉斯》劇照

懦弱的人在更懦弱的人面前，往往能獲得心理上的安慰，甚至找回白天里丟掉的自尊。平常畏畏縮縮的肚財，只有來到菜鋪的警衛室，講話才能囂張。他這一輩子，可能只有在菜鋪這裡，才能找到一點點自信。這一天，為了打發無聊，在肚財的不斷慫恿下，菜埔偷來了老闆的行車記錄儀來觀看解悶，在無數個視頻中苦苦搜尋「刺激」內容，兩個處在黑白世界中的小人物終於有機會欣賞到一個充滿著權色的彩色世界，並不由地發出「有錢人的人生都是彩色的」這般令人啞然失笑的感嘆。他們不僅聽到了老闆與不同情人在車裡面露骨的對白，燃起了無邊的性幻想，也目睹了老闆殺死情婦葉女士後將其放入佛像身體的全過程。影片至此，已經帶有強烈的懸疑、恐怖氣氛，而肚財和菜鋪二人的生活也因此發生了改變。

影片里的主人公們一直處於一種失語的狀態，因為他們的訴說對象只有彼此。拿釋迦這一角色來看，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往，也沒有人在乎他的過往，其在全片中只有一句台詞，還是對著瘦弱的肚財說的。卑微如肚財、菜鋪，在目睹了黃啟文殺人的過程後，兩人嚇得呆坐到天亮，報警的念頭一出現又迅速被自己否定，因為他們旋即想到，像黃啟文這樣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一定和警察局、法院有各種關係。無力之下，只能尋求神靈庇佑，期望抹去看到的「髒東西」。可惜直到死了，肚財都未能擺脫內心的恐慌。

關於肚財的死，影片沒有展現其過程，警方認定的結果是飲酒過度後遭遇車禍，可根據導演的畫外音（這也是本片的一個特色）我們知道，肚財從不喝酒，而且也沒有那麼多的錢買酒把自己喝到爛醉。菜鋪對於肚財的蹊蹺死亡一直心有餘悸，加上黃啟文有意無意的威脅，他擔心自己也會身遭不測，於是跑去找那個年輕時候就愛撒謊、對家庭不負責的小叔，希望自己萬一將來出事了可以替他照顧一下老母親。然而事與願違，兩人發生了爭執。菜鋪的苦悶無處訴說，只能長期埋沒在心底。

作為貫穿全片的主線道具，大佛並沒給肚財和菜鋪這些平凡的小人物帶來護佑，他們也寧願跑去遠在城郊的中正祠堂求占卜，也沒有向身邊的大佛祈願。沒有了信仰寄託的大佛，也只是一尊普通的塑像罷了。

影片最後,鑄成的大佛被送到了護國大會上，眾僧人對著大佛膜拜誦經時，從佛像的「肚子」中，傳來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撞擊聲……這頗具魔幻現實的一幕，成了網友各抒己見的開放式結尾。但是導演的諷刺意圖十分明顯：外表是一尊法相莊嚴的大佛，裡面卻藏了一具女屍，一個權力與慾望的犧牲品。某種程度上來說，肚財也是同性質的犧牲品。

已故台灣作家李敖有一句話「懦弱者不得好活」，放在肚財們身上，可以說是很貼切了。（水 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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