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殿海棠,物我同春共萬旬
春分至清明,是京華一年中最嫵媚的時光。先賞五日春暖,再賞五日春光,又五日花開此地,柳煙流金。花事最盛的,無過於故宮文華殿的西府海棠。張愛玲恨海棠無香,西府海棠卻自有一股馥郁,花開時冠蓋如雲,香氣直透雲霄,瀟洒明媚,不啻為海棠中最上品,真要遠愧牡丹,近慚桃李,當得春花魁首。
海棠 文華殿
自從研習花道以來,每每站立於海棠樹下,就會留心辨別是垂絲,木瓜,貼梗還是西府。古人插花最重花品,重時令,袁宏道在瓶史中說「海棠以蘋婆、林檎、丁香為婢」。丁香亦是既香且艷,奈何「芭蕉不展丁香結」,在海棠的天香國色之下,只算得碧玉小家女。蘋婆、林檎,北方叫蘋果花,沙果花,大致與海棠同時,花白微紅,不及海棠艷壓群芳。
丁香 御花園
中華花藝文教基金會的黃永川先生是最早復興中國傳統插花藝術的先驅,他特彆強調插花中的「主從使命」,是借用了袁宏道的「使命」概念,但不是指花品高低,而是純作為插花的結構功能命名。如海棠枝遒葉茂,意態天然,可為花之使命客卿,卻不可為花盟主。花盟主需以時令草本名卉,如芍藥,玫瑰,薔薇,玉蘭,務求春光爛漫,豐饒無邊。
宋 李嵩 籃花圖之春 現藏上海龍美術館
中華花藝之藍花,以芍藥為主花,枇杷為客枝,使枝。
日本花道之盛花則反其道而行,海棠可為天地人,為主副客,不配以其他草花,單以海棠花枝即可成型。蓋日本花道重氣骨,中國插花重風神。
日本古流 盛花 花材:垂絲海棠,水仙百合
若是文人瓶花或日本茶室所崇尚的投入花,則無分主客,一枝海棠可成一作。不同者,中國文人花講究花品,日本投入花則愛惜自然中一切草木,不求以名花入瓶。此名士與禪者之分。
春日紫禁城,除了賞名花,更有意思的是去武英殿的歷代書畫展,據說下個春天就會移至文華殿了。武英殿今春的展覽,是最後一次,擬定了張伯駒先生誕辰一百二十周年的收藏紀念展。張伯駒是民國四公子之一,是愛國的書畫鑒藏大家,更是愛花之人。他與書畫結緣,就是一次邂逅康熙手書的「叢碧山房」匾額。據說叢碧二字讓他想起蘭林葳蕤,滿目蒼翠。他後來最愛的一處宅子弓弦衚衕一號也稱叢碧山房,園內有七株海棠樹,每逢春天於花下宴客,絳學紛紛,曲水流觴。張伯駒幼年隨父親住在天津,對海棠情有獨鍾。這是他的性情。上世紀70年代,他還年年回天津,與友人文會于海棠林中。張伯駒擅畫蘭,詩詞佳句卻是吟詠海棠的最多。
上世紀30年代張伯駒在叢碧山房寓所花園海棠樹下
後來這所宅子被他售出,只為了換得搶救國寶展子虔游春圖卷的經費。我們今天在故宮博物院欣賞到的很多美術史上的佳作,都是他的捐贈,其中就有西晉陸機的平復帖,李白唯一傳世的書法上陽台貼,還有元代隱士藝術家錢選的山居圖卷等等。他最愛的是南宋皇后楊妹子的百花圖卷,在晚年也捐給了遼寧博物館。
1982年2月15日,是張伯駒虛歲八十五歲生日,他自知大限來臨,在病榻上口占《鷓鴣天》一首,詞云:
以將干支指斗寅,回頭應自省吾身。莫辜出處人民義,可負生教父母恩。
儒釋道,任天真。聰明正直即為神。長希一往昇平世,物我同春共萬旬。
這詞的品格極高,尤其是物我同春一句,當為張伯駒生平寫照。曾經摩挲鐘鼎,親見商周的貴公子,經歷了苦難磨練,不改內心的清明。身無長物,正好隱於無盡春光之中。
海棠依舊在,故人何處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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